熱鬨輕鬆地折騰了一下,楊副場長讓大家洗乾淨手,不要抹護手霜之類的護膚品,領著他們班上茶山。
每個班具體上哪一塊摘,一早規劃安排好。
楊副場長也裝備齊全,給他們演示了兩遍采茶的步驟:“彆用指甲掐,這樣提著摘下來,溫柔一點兒。儘量一芯一葉,茶葉的品質才算好。”
“不過采的茶葉好不好不是最重要的,同學們安全第一,小心山路泥石。”楊副場長又說,“反正今天采的茶,都是給你們自己喝的。”
馬嘉悅仔細看了眼這些茶樹,又像“嗷”又像“哦”地來了一嗓子:“這品質看著也不怎麼好啊。”
楊副場長笑,那可不。
可不敢拿嬌嫩的春茶給這幫精力旺盛的小崽子們謔謔。
但還是一本正經地說:“我們茶場的秋茶也是相當不錯的,茶湯橙亮茶香甜醇,不信你們待會兒自己炒了嘗嘗。”
馬嘉悅也就是隨便喊喊,等一說開工,立馬擼起袖子開乾。沒一會兒就移動了好幾米。
岑枳著重記住了要溫柔一點兒,生怕把茶樹掐疼了似的,活像在拿指腹給茶葉做局部馬殺雞。半天了還在埋頭和同一株茶樹糾纏。
賀知野看著他們“姐弟”倆截然不同的工作作風,抽了抽眼梢。
采茶一般都趁早,加上今天行程滿滿,一幫人采了一節課的時間就收了工。
每個人背著自己小籮筐裡的勞動果實,上茶廠專門辟的一片區域,跟茶廠老師傅學炒茶。
說是學炒,大部分工序還是老師傅幫忙完成的。
尤其是要徒手在大鐵鍋裡翻炒茶葉,頭一回嘗試的多少有點兒慌。跟練鐵砂掌似的。
大家采的茶葉有多有少,每人單炒一鍋肯定是不行的。可班上男生采的一籮筐大菜葉子,幾個女生真心看不上。
於是女孩子們把自己采的茶合到了一塊兒,說好炒完了大家一塊兒分一些帶回家。
岑枳聽她們這麼說還有點兒不好意思,自己筐裡就薄薄一小層。
但大家好像壓根不在意的樣子,還說她的質量最好,連掐痕都沒有。
一個個大鐵鍋熱火朝天,連最內向的陳菲都徒手下去試了好幾下,又嚇得吱哇亂叫。
岑枳主打一個無知覺者無畏,炒得一臉堅毅,炒得渾然忘我。
還是賀知野看不下去,寡著臉過來她們女生這兒,叫岑枳差不多得了,彆太猖狂。
還把她往邊上拉了拉,俯下身,略帶無語地小聲問她:“你是自己都忘了自己什麼情況?”
岑枳一秒警覺,趕緊伸出倆小爪子仔細觀察了一番。還好沒有水泡沒有任何擦傷。
差點兒樂極生悲。
這一下又惹得黨夏幾個嘴角快翹到太陽穴。
雖然也沒聽清賀知野拉岑枳去邊上說的是什麼。
那邊也出了一鍋的馬嘉悅,樂顛顛地捧著茶葉跑來獻寶:“純手工采摘現場製作,不添加任何添加劑,隻有我老爹親兒子滿滿的孝心。這不比我老爹的大紅袍高級多了,看我帶回去驚豔他一整年!”
說完,又美滋滋地嘀咕了一句,“高低不給我多發兩個月零花錢。”
岑枳眨眨眼,看著馬嘉悅的……孝心——那一坨色澤比他們的都要焦青,隨便嗅一嗅鼻尖,就能聞到空氣裡一股子焦枯味兒的茶葉——緊閉雙唇。
反正也不是親姐弟,他被親爹揍的話,應該也不關她的事吧。不如讓他再快樂一整天。
中午的野炊也在茶園,場地就在那片竹林附近。
一個個石塊堆砌的簡易小爐子,連燃料都是原始的枯枝。幸好不是真要他們荒野求生,打火機還是給了的。
小爐子上放了洗乾淨的煮飯用的小鐵鍋,已經蒸好的米飯。旁邊石塊上一筐生青菜、番茄、雞蛋、肉丁,調料和餐具。
看樣子是要他們做大雜燴炒飯。或者炒完了飯還能來個創意刷鍋水雞蛋番茄湯?
就這樣的條件,大家也沒指望多好吃,但都忙活地挺興奮。這勁頭大概就和幼兒園過家家的感覺差不多。
每個小爐子前圍的都是前後左右桌的同學,岑枳沒想到這裡麵乾活最地道的還是馬嘉悅,甚至指揮起了賀知野:“爸爸,再去撿點兒柴火,待會兒煮湯不夠用了。”
“趕緊的,”他還說,“趁那些沒有生活常識的書呆子還沒發現。”
楊垚樂:“你自己怎麼不去?”
馬嘉悅一臉嘚瑟:“你們會煮飯?”說完又半點兒沒有不好意思地補充,“再說我也分不清哪些能燒哪些不能啊。”
楊垚恍然地看向賀知野:“加1。”
岑枳眨眨眼:“那我也,加1。”
賀知野:“……”行吧。
結果賀知野沒去多久,馬嘉悅看著在一邊幾隻碗筷分了第三遍的岑枳,突然孝心大發,對她說:“枳姐,你去盯著點兒我爸爸,彆讓他被蛇咬了。”
岑枳愣了下,抬頭:“這個季節,還有那麼多蛇的嗎?”
雖然還沒入冬,但早上氣溫已經隻有十來度了。
“這麼多爐子烤著,”馬嘉悅篤定地說,“很容易讓它們誤會是春天來了。”
岑枳:“……好吧。”
楊垚見岑枳走了,瞥了馬嘉悅一眼,嫌棄地笑:“你剛不乾脆叫他倆一塊兒去?”
馬嘉悅嘴硬:“這樣不更顯得我枳姐重視我爸爸嗎?!半分鐘都舍不得和他分開,我還不是為了讓我爸爸高興高興,為了這個家的幸福?!”
楊垚不和他爭,繼續扇風。
-
賀知野走的時候岑枳注意了下,他是往竹林那個方向去的。
和野炊場上的熱鬨喧雜相比,這一塊安靜了許多。
岑枳沒有刻意放慢腳步,甚至有兩段平坦的路還小小蹦躂了兩下,想儘快找到賀知野。
至於為什麼這麼上心,大概是想提醒他彆被蛇咬了吧。
岑枳很快找到賀知野,但他不在撿柴火,而是背對著她站著。
男孩子穿著校服,一小截瘦削冷白的小臂露在外麵。
唇角剛彎起來,岑枳往前又跨了一步,想喊一聲,叫他先彆往前走,等她一下,就看見他斜對麵,其實還站著個人。
是個女孩子。
岑枳一頓。
一截細碎的竹枝斜蕩下來,擋了她七八分麵容。岑枳隻看見她穿著漂亮的小裙子,露著細白的腿。長頭發帶著微卷弧度披在肩上,下頜微仰起,好像在和賀知野說著什麼。
他們秋遊是要穿秋季校服的,但裡麵穿什麼自然不會硬性規定。剛剛野炊場地生火的時候,好些同學都把校服外套脫了。
岑枳突然也想脫了。但想到裡麵就穿了件什麼花紋都沒有的鵝黃色針織衫,好像也沒有脫的必要。
猶豫間,岑枳看見賀知野偏身動了下,那女孩子也跟著動了下。倆人同步得像在跳恰恰。
岑枳突然就不想看了,也不關心對麵是誰。反正是個女孩子。還是個頭發長長的,穿著漂亮小裙子的女孩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態,蹭地一轉身,噠噠噠噠,埋頭一陣猛飛。
快得趙維佳來了都要跪著求她參加女子一百米。
落葉和雜草混著複雜的腳步聲,在泥石路上簌簌作響。
岑枳聽見身後有人叫她:“岑枳!”
岑枳沒停,那聲熟悉的聲音雜在風聲裡,落在她身後。
直到她被一座廢棄的,像青石磚砌的小宿舍牆麵擋住去路。
岑枳劉海亂飛在腦門上,大口喘了幾下,小烏龜似的一縮,蹲到牆角邊。
並且開始反思,自己最近為什麼總在意賀知野覺得她好不好看。
兩秒鐘後,岑枳驚覺自己這種“在意”,是不是一種叫做“自卑”的體現。
就算和正常人不一樣,可她其實從沒體會過“自卑”這個詞描繪的情緒。
她從沒輕視過自己,也從沒認為自己事事不如人。
畢竟貓怎麼會因為自己不是狗而自卑。
但剛剛,她好像就生出些這種“我好像不如彆人”的感覺來。
再往前推一下,其實這種感覺,她之前就已經隱隱有點苗頭了。譬如文藝彙演那天,死活要賀知野說她扮演一朵食人花也好看……
岑枳還沒完全想明白,身後隨即而到腳步聲,一整片陰影一下子把她蓋住。
賀知野居高臨下站到她身側,生出些莫名的脾氣,壓著點兒情緒,語氣不算太好地問她:“你跑什麼?”
搞得好像要特意回避,讓出地方讓他和彆人一塊兒待著似的。
賀知野煩躁得蹙起眉心。
岑枳怔了下,慢吞吞抬起腦袋,惘惘地看著他。
賀知野看著她的樣子,脾氣在沒了和又上來了之間來回拉扯。壓著胸腔起伏呼吸了下,賀知野儘量放平語氣,又問她:“為什麼看見我,要跑?”
岑枳還是一副茫然的樣子,也不知道是在思考還是在發呆。
“……”賀知野等了兩秒,極其無奈地自我開解般輕籲了口,俯身,伸出胳膊拉她。
岑枳也沒硬犟,順著他的力道站了起來。
像是終於想明白了,岑枳鼓了鼓腮幫子,慢吞吞地說:“我就是覺得,”她垂下眼睫毛,自言自語似的小聲嘟噥,“有點兒酸酸的。”
說完,又有點兒上小脾氣冒了上來似的,跟看不順眼腳邊那顆沒有惹到她的小石子一樣,噌地飛起一腳,“不想看見。”
可惜不出意外地沒踢準。
賀知野:“……”
“不想看見你,和彆人在一起。”踢歪了的岑枳悶悶地說。
賀知野微怔了瞬,胸腔裡某個地方猛地一跳。
甚至跳得唇角都開始不受控地上揚。
小姑娘還是垂著腦袋,發絲看似乖順地披散下來,腦袋上卻頂著一個看著就挺倔的小旋兒。
賀知野克製地沒有伸手,不動聲色地繼續等著。
“賀知野。”小姑娘突然抬頭叫他。
“嗯?”少年努力壓著唇線弧度,輕揚眉眼。
“你覺得,”岑枳舔了舔唇,音量低到仿佛在說給自己聽,問他,“我喜歡你嗎?”
竹葉沙沙,小石子順著砂石路麵上的凹陷,輕輕動了下。
“那你覺得,”賀知野俯身,聲音低低蕩蕩纏上來,問她,“我喜歡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