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又頓住,情緒明顯沉了沉,繼續說:“歐旭恩住院的當天,我哥去找他。想問問他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沒回答,反倒給他看了一段視頻。”
“我在他家抱著小貓,說,”賀知野乾咽了一口,“‘要是這個家沒有哥哥就好了’的視頻。”
“你,小學時候的視頻,你大概自己都不知道,在什麼情況下說了一句那樣子話的視頻,”岑枳有點兒難以置信,“他特意,一直存著,就等有機會,拿出來?”
賀知野籲了口,“嗯”了聲。沉默了幾秒,平靜道:“我明白,我們兩個,都沒有做錯什麼。但那的確是我說過的話。”
岑枳突然覺得這些人有這個毅力,乾點兒彆的什麼不好。
卻又問:“那貓貓呢?”
賀知野愣了下,有些哭笑不得,又有點兒情緒被她從一種奇怪角度拉出來一些的感覺,回她:“當天就去他家要了。歐旭明一開始還不想給。”
賀知野說著,看了她一眼。
岑枳眨眨眼:“打了一頓,拿回來了?”
賀知野指尖撓了撓眼皮。
岑枳:“打得好。”
賀知野:“……”
“當時,我哥並沒有馬上走。所以我也沒把貓帶回去,馬嘉悅知道了,說他姑姑家想養一隻,讓我送過去。”賀知野說,“但我媽很快知道了我哥在學校的事情。”
賀知野停了好一會兒,沒有再說下去。
但岑枳已經能料想到,賀知野的媽媽會怎麼處理這樣的事情。
“那……”岑枳基於現實考慮,問他,“他們當初,為什麼不乾脆,不生你呢?”
岑枳覺得,既然兩個人已經決定把一切都留給徐懷,況且按那位阿姨的情況,生下的男孩子有一半的概率會是血友病患者,為什麼還要選擇生下賀知野呢?
小姑娘一副理智分析,但又怕他不開心,不怎麼敢問的樣子。
賀知野笑,伸手揉了揉她發頂,平靜道:“我本來就是個意外。我也是後來才知道,他們本來,的確是不想生下我的。但我媽懷我的時候,醫生說流.產可能會有風險。按她的說法,她怕她不在了,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人會對我哥好了。”
賀知野說得很平淡,仿佛在用儘可能貧瘠的描寫,敘述彆人的故事。
岑枳卻不由生出些憤怒。
賀知野的媽媽,就因為那個並不確定的“可能”,在兩位自己沒有做好應有措施的前提下,冒著小朋友肯定有一半幾率成為另一個血友病患者的可能,再用對另一個兒子的所謂的“愛”來做借口,生下了賀知野。
生下之後,又不停地冷暴力和道德綁架賀知野。
按岑枳的分析,賀知野的存在,就是在提醒賀媽媽對“愛情”的背叛。
或者這一層麵的情緒,起初還有一點,後來已經被彆的更主觀的情緒代替。
她更沒有辦法麵對的,是她的無能,她的懦弱,她的妥協。
嫁給賀爸爸的一開始,她還可以欺騙自己,她是為了給徐懷一個更好的將來。
那賀知野的存在,仿佛就是在不停地提醒她想掩蓋的東西。
賀媽媽這一輩子,活得實在太順遂了,順遂得不允許自己承認這些不該在她身上出現的,劣質的形容詞。
可岑枳一時間門竟又不知道,到底是始作俑者更可惡一些,還是在故事裡仿佛隱形的,冷漠的看客和幫凶——賀爸爸更讓她生氣一些。
岑枳捏了捏手指頭,深呼吸了一下,小聲問他:“那你,為什麼沒去中考呀?”
賀知野沒隱瞞,但隻平淡地說:“耳膜穿孔,住院。”
岑枳滯了滯,突然想起賀知野中秋那回受傷的樣子,張了張嘴,有些話,突然就不想問了。
好像真相和撕開麵前少年的難堪比起來,一點都不重要了。
賀知野卻靠進了沙發裡,像是整個人都鬆懶下來,微斜頭看著她,下巴微微揚起,像籃球場上揚著手,讓全場確認他們能得第一那樣篤信道:“枳枳,我很好。”
岑枳微怔。
“你同桌我,就是最好的。”他揚唇笑了笑,又傾身過來,抬手勾著她後腦勺輕拍了一下,仿佛又成了那個懶懶散散,卻對她說的話,全能實現的肆意少年,“因為我們枳枳,值得最好的。”
岑枳突然覺得,嗓子有些發緊。
好像看見他打贏了架,卻蔫巴巴站在門口,像個沒人要的大狗狗那樣的時候,都沒有這種感覺。
就像歐旭明說的。賀知野這人,仿佛做什麼都輕而易舉,仿佛隻要是他說出口的,就都能做到。
但這些,都沒辦法抵消他小心掩蓋起來的,本來就不應該他承擔的矛盾和自責。
她輕抿著唇,盯了賀知野兩秒,驀地說:“賀知野,你站起來。”
“……?”
“這是,”賀知野一側眉目輕挑了瞬,但還是聽話地慢騰騰地站起來,又忍不住有些好笑地問她,“哪句話惹我們岑小姐生氣了?”
岑枳沒理他的吊兒郎當,同樣站了起來,無聲地靠過去。
不同於第一次帶著輕顫的,更像是想抓住什麼東西能讓她平靜下來的擁抱。
也不同於今天在籃球場上,慶祝勝利的喜悅,那種不由自主的不抗拒肢體靠近,帶著興奮勁兒的接觸。
小姑娘雙臂從他腰側穿過去,小手環到他身後,帶著些微僵硬的笨拙,用似乎不知輕重的力道,一下子抱住他。
像安慰哭累了已經閉上眼,卻還在輕噎的即將入睡的小朋友,一隻手在他後背心口的地方,輕輕拍了兩下。
柔軟的懵懂的又堅定的體溫,仿佛隔著衣料,一下子陷進他胸腔裡。
“我知道,哥哥很好,也很不容易。可我,還是隻想關心我在意的人。”她努力墊著腳,抱住他,下巴嗑在他肩窩裡,輕聲告訴他,“所以賀知野,”
“我又欠你一次。”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