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三年,六月。
往日的平江,便似臨安,地處江南,皆似少女欲語還羞,從來都是細雨朦朧,少有被暴雨侵襲的時候。偶爾一次,那雨下大了,也都不過是匆匆地來,又匆匆地走。
但今年,那雨似乎有些不一樣了,比起往年任何時候,都要來得更加凶猛。
暴雨狂下三日,雷電轟鳴。
山體上的碎石受不住狂風暴雨的衝刷,便往山下的平江府裡急急滾去。
城內雨水彙成的洪流裡,漂浮著的,不僅僅是坍塌的房梁、山體的亂石,更還有已經被洪水泡得發脹泛白了的人的屍體。
失救人群和貓狗家禽的屍體,全部浸泡在洪水裡。
很快就爆發了瘟疫。
這方雨還沒停,洪水還未退下,那方又有了更多的人危在旦夕。
平江府內災害越來越嚴重,而對於平江府的這場災害來說,瘟疫是附加的災害,這連下了三日、仿佛沒有儘頭的暴雨,才是災害的病根。
帝辛一路往平江行去,四平八穩的步伐間,一步,便已是百米之隔。到了平江,他徑直尋到了平江最高的穹隆主峰,腳踏虛空,飛至穹隆主峰的山頂。
站在山峰的頂端,帝辛在體內迅速運轉法力,又將那磅礴的法力縈於掌心,注入那傾盆灑下大雨的蒼穹,像是要以一己之力,與天地抗衡。
不多久,雨漸漸小了。
也是這時,他忽地聽到耳後傳來了兩個女人的聲音——
“姐姐,你看,咱們又遇上這俏和尚了~”
“彆胡說,聖僧是來救災的,我們也趕緊出手罷!”
頗為耳熟的兩道女聲落下,帝辛便瞧見身後有兩個女人走了上來,不同於他將法力灌注於蒼穹,那兩個女人,是將法力傾瀉在大地。
等那雨停了,洪水回流退卻,黑壓壓的蒼穹露出一抹紅日的豔色,洗練出應有的澄澈,帝辛方才側目去看那剛剛與他共同救難的兩個女人。
或者說,兩條蛇妖。
點了點下巴,算作問好。
帝辛沒有見著個妖怪就要去打壓降服的愛好,更何況人家剛剛才同他一起並肩作戰過。
但他也沒有要同兩個妖怪友好交談什麼的想法,當雨後的天際,以他為始,掛出一道彩虹,他當即在原地盤腿坐下,在天地為他披上功德金光的同時,嘴裡默頌往生輪回心經,超渡災難中喪命的亡魂。
一個晝夜,帝辛再睜眼的時候,那姐妹兩條蛇妖已經不在身邊了。
他仍舊盤腿坐在山峰的巨石上,驟的想起雨停後天地送來的功德金光,忍不住在眼上附著了些法力,內視起了這身體的情況。
“咦?”
帝辛沒忍住驚奇了一聲。
分明他頂著的,是那法海和尚的軀殼,但天地似乎了然一切,知道他並非真正的法海,於是那日裡的功德金光,並沒有流轉在這法海和尚的軀殼裡,而是纏繞在他自身的靈魂上。
那些功德是算在他的頭上的。
平時救助百姓,積的都是些小功德,帝辛也就從來沒有去在意過,那些功德,到底是算原身的還是他自己的。
直到今天,他瞧見原身這身體裡,竟是沒有累下半點功德,他才終於明白了這點——
那些功德,是屬於他的。
救世之功?
屬於一個昏庸荒唐、理當自絕於萬民之前的暴君?
有點兒意思。
帝辛微眯著眼,不自覺地在嘴角暈開了笑意。
在腦海裡,他兀地想起了姬發、想起了薑子牙,也想起了女媧。
他知道,如果他的猜測是真的,是有人故意想讓他知道殷商傾覆的真相,且故意將他送進了這個世界,占據了彆人的身體。那麼,這個世界就一定不會是他這一生的終點。
若他還有千千萬萬的來世,若他積下萬世之功,那他未必就不能像女媧一樣,依靠功德成聖。
那些傾覆了他的王朝的人們,以他們口口聲聲說著愛之如子的黎民百姓作為代價,用儘百般手段要將他從天下之君的位置上拉了下來,是為了什麼?
權力?滿嘴虛偽的仁義?抑或是為了自己那不可侵犯的威嚴?
帝辛並不在乎討伐了自己,一場權勢的角逐,他隻是敗了而已。他真正在乎的,是他們討伐他的理由——
他們說他昏庸、專橫、荒唐,但妲己,難道不是他們送來的嗎?他的所作所為,難道不就是他們所希望的嗎?
本質上,他們誰也又能比他更清白?
原本以為**於摘星樓便是一生的終點,帝辛倒也沒想過去追究到底誰的手段更見不得光些。
但眼下的情況,似乎從這一刻開始,就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他發現,他的未來,其實還有著無數的可能。
也許某一天,他甚至會身披萬丈功德金光,以天地間又一功德圓滿的聖人身份站在他們的麵前。到那時,他很想看看,他們的臉上又會是怎樣的盛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