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數的時候,帝辛都不會選擇徹夜不歸。
齊氏看起來已經時日無多了,他占了原身傅言誠的身體,總不能再叫齊氏還同傅言誠記憶裡一樣,兒子明明還在,卻和沒有時差不多。
前日夜裡,若非實在是捧著原身留下的注解手劄看得有點忘了時辰,帝辛也不至於會選擇在書齋裡留宿一夜。
一點也沒把那白毛狐狸半夜裡找上門來的事放在心上,帝辛天一亮,起身簡單拾掇了一下,便往他新買下的府宅裡趕——
昨日夜裡便沒見著齊氏,早間的請安和餐食卻是不能錯過了。
“老爺回來了。”
齊氏身邊的小丫頭遠遠看見了往廳堂這邊走來的帝辛,躬身湊在齊氏的耳邊告知了一句,也不用齊氏吩咐,在帝辛邁過堂前高檻的時候,便直起腰迎了上去,動作行雲流水地替帝辛接下了身上還掛著風雪未融的鬥篷。
“平日裡就有告訴你,讀書重要,但也要念著身體,等娘問你昨夜在書齋是否休息了,你若回是,你倒說說,娘是該信還是不該信?”
齊氏唉聲抱怨著。
如果這是平常,哪怕是為了讓還沒輪回的原身滿意,帝辛也多多少少會回應一些,可現在,他淺淡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齊氏身旁的嬌豔女子身上,反倒將齊氏的抱怨統統拋到了腦後。
“你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過來坐下!”
齊氏柔聲輕斥,帝辛收回了落在那昨日半夜裡跑來自己書齋門前的狐狸精身上的眼神,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沉吟了一下,最後還是順著齊氏招手的方向,坐在了齊氏另一邊的椅子上。
丫鬟們端來了早間的清粥小菜,正在擺桌,齊氏一邊側過身子,給丫鬟們留下擺弄碗盤的空間,一邊在麵容上浮現出幾縷憂愁。
“這是素月姑娘。”
她率先向帝辛提起了素月,“今兒天一亮的時候,是出門采買的小廝,在我們府宅門口發現的她。”
“我讓小廝們將素月姑娘抬進來的時候,她身上的衣服,就是薄薄的一層,這缺一個口,那兒缺一塊布的。這大冬天的,小姑娘家家,怎麼受得了?”
說到這裡的時候,齊氏沒忍住長歎了一聲。
聽了她那語氣,帝辛也跟著在心裡頗為無奈地酣了一口氣——
與其擔心那妖精,倒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
就算你身上穿的衣衫再厚,恐怕那也是你都病倒了,也等不到那妖精病倒。
是齊氏,被那狡猾的狐狸給騙了。
“沒過多久,素月姑娘就醒了,我一問,原來是他們一家在往京都趕路的時候,被賊人給迫害了。現在,素月姑娘孤身一人,又無處可去,依我看,我們便收留了她,恒之你看如何?”
齊氏這話雖然是在詢問自己的意見,可帝辛仔細去打量齊氏麵上的神情,隻單從她望向狐狸精時那滿麵的憐惜,帝辛便知道,對那白毛狐狸,她其實早便心軟了。
“老夫人的恩德,素月永生不甘遺忘。”
素月此時囁喏著出聲,明明麵上瞧起來仍舊是一片虛弱的蒼白,卻還是那樣小心翼翼地對著齊氏綻開了一抹璀璨的笑意。
齊氏離素月離得近,饒是眼前仍舊籠著一層霧裡看花的朦朧,卻還是將素月那對比鮮明的笑容儘斂眼底。
或者是知道這是個對女人尤為苛刻的世道,也知道一個孤身女人是要經曆過怎樣的磨難叭,齊氏總忍不住聯想到自己一個人帶大傅言誠、卑躬屈膝、小心討好的那些日子。於是看向素月的眼裡,就頗有一種看向過去的自己、總盼望著有人能扶上一把的意味。
而後滿腔的憐惜,便是越來越濃。
這……可就有點難辦了……
帝辛落在齊氏神情動容的眼神裡,驀地多出了幾分無奈。
固然他自己知道那狐狸精是滿嘴的謊言,嘴裡說下的話沒有一句是真的,可偏偏那狐狸精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叫齊氏相信了。
縱然他自己知道那狐狸精,不過是利用了齊氏經年不曾消磨的善心、和對過往種種不能忘懷的同理心,可偏偏齊氏本人,卻半點也不知道。
她隻以為,她是幫了一個同她肖似、命不大好的晚輩。
帝辛一度覺得,這個世上的人,都該是討厭謊言的。
他極度討厭欺騙,是以,即便沒有妲己那隻騙了他的狐狸作為先例,他對這隻從一開始出現在自己麵前時就充滿了欺騙和謊言的狐狸,仍舊不抱有任何的好感。
這會讓他有一種,被人玩弄的感覺。
如若今日的他不是他,他不懂得修行,看不出這白毛狐狸的真身,不曾一心隻願成聖,是不是就像栽在妲己身上一樣,他還得再在另一隻狐狸的玩弄下再栽倒一次?
帝辛有心想把事情的真相一概告知給原身,可話到嘴邊,他卻不得不發現,他還有著其他的顧慮——
他若想解釋那狐狸精的來曆,說不定還得從大雪裡瞧見白毛狐狸的時候開始解釋起。
且不論欺騙不欺騙,身子不大好的齊氏,若是知道了隻存在於話本傳說裡的、會吃人的妖精,此時就活生生地、笑意盈盈地站在自己麵前,那又會是怎樣的場景?
帝辛心裡略略糾結,反應在表麵上,便是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摩挲了幾下。
在他眼裡,那白毛狐狸三番四次地要湊到自己跟前來,就算不是心懷不軌,至少也是抱著某種不能擺在明麵上的目的的。
是對這樣一個人的欺騙置之不理,還是公開真相、讓本就時日無多的齊氏受到刺激和驚嚇、減少本就不多的壽命,對於帝辛而言,本來就隻是在一個不好,和另一個更不好的答案裡做著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