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
他們後來還一起去坐了摩天輪,排了很久的隊才好容易上來,阮苗有點恐高症,僵直著身子不敢亂動,周緣岑卻很放鬆,她倚著窗戶往下看,等到升到最高的位置時,她一臉驚歎的看著下麵渺小如螻蟻的人群,輕輕地說:“怪不得大家都喜歡坐摩天輪,這裡的視野真好。”
“是呀。”阮苗轉頭也看了看。
周緣岑靜靜地趴在窗戶往下望,良久才問:“苗苗,你開心嗎?”
“開心。”阮苗連忙回答她。
周緣岑笑了:“那我也開心。”
阮苗的心在這一瞬間又疼了起來,其實他知道這是周緣岑走前對他的告彆,遊樂園大概是她最後的遺憾和心願,因為沒能帶著自己的孩子去玩過,所以心中一直有愧疚。
他們在遊樂園待到晚上人群漸漸散去,隻剩伶仃的幾個人後才願意離開,周緣岑今天心滿意足,一路像個少女一樣活潑,話也比平時多了一倍。
第二天,阮苗就去照相館裡找人把照片刷了出來,又選了一個象牙白相框,把照片放進去後高高興興的往醫院去,他覺得周緣岑看了一定會高興。
推開房門的時候,周緣岑果然已經在等他了,她看到相片真的被刷出來後很驚喜,連忙拿了過來。照片裡,她一身黑色長裙笑容嫣然,身邊的阮苗也眉目舒朗眼帶笑意,她的左手還跨在他的右手邊,兩人姿態親昵,看起來就是一對感情很好的母子。
她看著照片良久,手指拂過照片裡阮苗的笑臉,忽然輕聲說:“謝謝你。”
“什麼?”阮苗也跟著正在看照片,聽她對自己道謝,一時沒明白她的意思。
周緣岑抬起頭來,直視著阮苗的臉,鄭重的說:“還好有你陪著我,謝謝。”
“其實我早就知道,你不是我的兒子。”
阮苗的笑凝滯了,他看著周緣岑無喜無悲的臉,一下子就卡住了接下來的話,他是慌張的,這種慌張和被賀商野和簡繁鬱發現身份完全不同,因為那兩人對自己並沒有特彆深的感情,所以即便被發現換人,他也不會特彆內疚。
可這是周緣岑。
也許是他臉上的慌張太明顯,周緣岑笑著拍了拍他的手:“緊張什麼?我又沒說怪你,不用害怕。”
阮苗找回自己的神誌,磕磕巴巴的開口道:“你、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周緣岑無奈的搖頭,“第一眼就知道了,這世上怎麼會有一個母親認不出自己的孩子呢?縱然你們外表一模一樣,可內在根本不是同一個人。”
“更何況,你的演技實在拙劣,腦子也不靈光,怕是連我兒子一半的聰明都沒有。”
阮苗臉紅了起來,低著頭囁嚅著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周緣岑輕聲說,“我並不是埋怨你,隻是想問一句,我的孩子他……還在嗎?”
其實她知道問也是白問,如果她的兒子還在,又怎麼會讓這個孩子替代他出現呢?
阮苗愧疚的搖頭道:“我不知道,我、我本來是彆的地方的人,因為生病死了,然後一睜眼就到了這裡,媽媽我不是有意要騙你的,我……我沒有敢跟你說這些。”
周緣岑看他說著說著眼淚都要掉下來,莞爾一笑:“你急什麼,我都說了並沒有責備你。”
“既然一開始沒有說破你的身份,就表示我有些彆的想法。”周緣岑歎了口氣,“我跟那孩子關係一直不好,他不喜歡我,所以幾個月都不會主動跟我打電話,我每次跟他說話他都不耐煩,我們幾乎沒有一次能心平氣和的坐下來聊聊。”
“其實我知道,這是我自己造成的。他小時候我沒有陪過他成長,長大了又把他推進賀商野身邊,逼著他做不喜歡的事,所以他怨我,我也能接受。”周緣岑說到這裡頓了頓,忍著又道:“可是我要死了,然後才發現我、我對他虧欠的太多太多了,我很想他。”
“我把你假裝成他,看你對我笑,哄我高興,陪我說話,我都假裝那是他在陪著我,至少可以騙騙自己,我的苗苗原諒我了,他也是愛我的……”
阮苗無聲的握緊她的手,一如之前每次她難過時一樣。
周緣岑也握住他的手,卻還是沒忍住哭了起來:“我本來想著稀裡糊塗的就這麼離開也挺好的,假裝母慈子孝一場,可是我昨晚夢到了他,醒來我就覺得……我真的是個很差勁的媽媽。”
“我從沒有一天真的了解過他,沒有愛過他,沒有安慰過他,沒有像彆的母親一樣給他一個避風港,我……我隻是個自私的母親,到最後竟然還試圖把另一個孩子當做是他……”
周緣岑哭得滿臉都是眼淚,她幾乎沒有這麼狼狽過,哪怕之前在阮苗麵前哭過不止一次,但都沒有這回心酸絕望,她斷斷續續的說著自己的懺悔,對孩子的虧欠,似乎想把這些事都說給不知道還在不在的孩子聽。
“他一定是死了,對嗎?”周緣岑像是在問阮苗,卻又十分肯定的說:“我能感覺到,他不在了。”
阮苗張了張口,不能回答她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