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月湖畔微風習習,暖陽高照。莫焦焦聽話地化為原形紮進了泥土裡,乖乖地垂著嫩綠的枝條,在溫暖的陽光裡和獨孤九說話。
漸漸地,小小的櫻桃椒開始犯困,碧綠細長的葉子在風中搖搖晃晃,卻是迷迷糊糊地睡了。
眉眼含霜帶雪的黑衣劍修深深凝視了櫻桃椒一會兒,目光無喜無怒,看不出絲毫情緒變化。也不知過了多久,男人方席地打坐,闔眼入定。出塵清冷的麵容卻有些透著疲憊的蒼白,抿緊的薄唇唇色愈發淡了。
櫻桃椒從日上中天,一覺睡到夜幕降臨,才不情不願地縮在微涼的大掌中醒來。
莫焦焦茫然地抖了抖葉子,軟綿綿的枝條搭在男人手背上,枝乾都靠在寬厚的掌心裡,它細細嘟囔著問:“獨孤九為什麼圈著我?”
對方如玉修長的手掌比它大太多了,單手便能把櫻桃椒握在掌心裡。
“戍時了,椒椒今夜在此休眠如何?”獨孤九聲線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沒有回答小孩的問題。
莫焦焦這才晃了晃枝條,看了看天邊冉冉升起的圓月,遲疑地問:“一晚上都要在這裡嗎?”
“嗯。”獨孤九頷首,“幼芽不宜頻繁走動,還是紮根於泥土中較為穩妥。你根須脆弱,輕易拉拔容易損傷根基。”
“可是,”莫焦焦猶豫地瞅了瞅四周昏暗的景色,小聲道:“這裡好黑呀。”
“本座守著你。”獨孤九道。
莫焦焦聞言有些安心下來,然而下一瞬,身體裡隱隱傳來的饑餓感又使得他委屈起來,櫻桃椒扭了扭身子,期盼道:“焦焦餓了。”
“鴻善尚在排查挑選椒椒可食用的膳食,今夜便先忍著。”獨孤九冷聲道:“椒椒長於天地之間,自當以修煉為根基,靈氣靈液皆有補給身體之用,你如今體內靈力充盈,感到饑餓不過是幻象,萬不可因貪戀人間美食耽誤修行。”
莫焦焦聞言垂頭喪氣地用葉子拍了一下男人的手背,耷拉著嫩嫩的枝條不敢說話。
獨孤九說的確實是事實。小櫻桃椒看似睡了一個下午,實則體內妖力循環生生不息。妖族長於天地之間,呼吸吐納皆為修行,自莫焦焦化為原形之後,湖中吸收的靈液便補足了他體內靈力的空缺,天火亦因此活躍非常,根本不需要再次進食。
何況,櫻桃椒剛剛紮根不久,再次化為人形勢必要連根拔起,莫焦焦根須脆弱,難免有所損傷。於獨孤九而言,凡間的食物再如何美味,也不值當影響小孩的修行。
眼見著自己晚膳的糕點沒了,莫焦焦心裡難過,隻好用枝條纏繞著那隻大手,嗅著男人身上真元散發的清冽香氣,抱著權作安慰。
獨孤九見小辣椒蔫頭耷腦的,闔眼沉思片刻,方退一步道:“椒椒若要用膳,不若本座先行去取來,彆鶴與吞楚會留在此地護你。”
莫焦焦不甚明白地晃了晃葉子,疑惑道:“今天吃飯,獨孤九讓紙童搬食盒。”
“紙童無法靠近冉月湖方圓五十裡。”獨孤九淡淡道,“此地熱氣過重,紙童碰觸後會融化。”
“……那好吧。”莫焦焦糯糯地答應,他鬆開纏著男人手腕的枝條,有些心虛地將葉子貼到後頭,極為乖巧道:“焦焦在這裡等你。獨孤九要快點回來。”
“嗯。”男人微微眯了眯眼,看著小櫻桃椒瑟縮的動作,心念一轉,還是起身離去。
莫焦焦探頭看著男人走進不遠處朦朧的霧氣,心裡有些害怕,他瞅了瞅守在一邊的兩把靈劍,無聲無息地動了動根須,隨即悄悄地將自己從鬆軟的泥土裡拔了出來,一蹦一蹦地往男人離去的方向跳。
一旁老神在在的彆鶴劍見狀險些嚇得昏過去,也不知小孩是要跑去哪,連忙叫上吞楚劍一起跟在後頭,氣急敗壞道:“小祖宗,你這又是要去哪!”
莫焦焦冷不丁被彆鶴劍甕聲甕氣的聲音嚇了一跳,枝乾晃了晃勉勉強強穩住身子,軟軟道:“焦焦要跟著獨孤九。”
“哎喲!”彆鶴劍一聽頭大如鬥,勸道:“崇容劍尊讓你待著就好好待著唄,他很快就會回來了,你這樣亂跑,傷了根可怎麼辦?”
“焦焦不會受傷。”莫焦焦執著地往前跳,固執道:“穀主說,辣椒都很好養活的。焦焦很厲害。”
“這老頭子做什麼孽要給你這樣的錯覺?”彆鶴劍欲哭無淚,哄騙道:“小祖宗,我們先回去怎麼樣?崇容劍尊身法莫測,隻怕你還沒追上他,他就已經回來了。”
“是嗎?”莫焦焦遲疑地停了下來,他擰著自己的葉子,掙紮了片刻,擔心道:“可是,獨孤九的臉好白,穀主說,生病了才會這樣。焦焦要看著他。穀主說,要照顧病人。”
“……”彆鶴劍沉默了,嘀咕道:“沒想到這還是棵有情有義的辣椒。”它清了清嗓子,狐疑道:“你既然如此擔心他,適才怎麼不把人留下來?”
莫焦焦呆呆地揪著自己的葉子,似乎有些茫然,可憐道:“焦焦也不知道。”
小孩隻知道擔心人,哪裡懂得考慮前因後果。他思維向來太過發散,往往這一刻還在想著一件事情,下一瞬又拐了個彎轉到另一件事上,這也是莫焦焦幼年時功課普遍成績極差的原因,他太容易被轉移注意力了,如此一來,哪怕天賦再好,也很難做好一件事,除非有大人刻意督促和引導。獨孤九屢屢出聲指點,片刻不敢放鬆,便基於此。
彆鶴劍看著櫻桃椒一動不動的模樣,有些擔憂地勸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咱們回去吧?”
哪知小櫻桃椒自個兒想著想著竟忽然妖力暴漲,周身爆起一道耀眼炫目的紅色光芒,須臾間,原本櫻桃椒待著的地方竟出現了一個十歲大的稚童。
與此同時,去而複返的男人皺起長眉看著濃霧中遠遠透出的紅光,足下一點飛身進了霧氣之中。
***
莫焦焦變回人形後便捏著自己腕上的鐲子,懵懵地扭頭瞅彆鶴劍。
前方朦朧的霧氣之中,頎長挺拔的墨色身影破開濃霧走了出來,麵容冷峻的男人定定地看著化形的稚童,薄唇微抿一言不發。
他快步上前蹲下/身,將小孩半攬進懷裡,渾厚的真元自小孩後心侵/入細細探查,緩緩流過經脈後又收歸丹田,再次確認了天火並無異動後,方撤了回來。
獨孤九眸色微冷,低聲問:“本體可有傷著?為何化形?”
莫焦焦沒想到男人會這麼快回來,一時間手足無措地攥緊了對方寬大的衣袖,老實交代道:“焦焦沒受傷。我要跟著你。”
“跟著本座做甚?”獨孤九放緩了語調,將人抱了起來,沒再往湖邊走,反倒轉身朝落日閣方向行去。
莫焦焦低著腦袋,小聲道:“獨孤九很痛,焦焦就擔心你。”
細嫩的嗓音傳進耳中,獨孤九眸中閃過一絲錯愕,他撫了撫小孩一頭柔軟卷曲的黑毛,道:“沒事。既已化形,椒椒便回去親自挑選甜品。”
“咦?”莫焦焦成功被轉移了注意力,好奇地問:“不在這裡睡覺了嗎?”
“嗯。想吃什麼就告訴鴻善。”獨孤九從儲物囊中取出莫焦焦的狐裘,將人裹嚴實了,方加快速度離開。
***
另一頭,鴻善老祖正站在天涯海閣膳堂裡,有些苦惱地看著一邊桌案上的吃食,自言自語道:
“這娃娃變成植物,雞鴨魚肉勢必吃不得,塊狀凝實的糕點同樣吃不得,可不就得吃流食了?”
鴻善說著便將一旁做好的幾樣湯品甜食取了出來,放到一邊。
他摸著胡子繞著桌子轉了一圈,喃喃道:“辣椒對什麼過敏?蟲子麼?我一介劍修兼廚子,哪裡能弄得清,唉,師叔可不是為難人麼?就是醫修來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妖族可沒聽說過需要看大夫的,何況是植物……”
想不出答案,鴻善隻好將桌案上流食狀的菜色都挪了出來。
正考慮著要不要多做幾道補湯,門前禁製便被人觸動,他忙回頭,便見俊美的黑衣劍仙懷抱嬌小稚童走了進來,忙樂嗬嗬地招手道:“師叔,小娃娃快過來,瞧瞧這些流食,可滿意?”
獨孤九看了一眼桌案上琳琅滿目的流食狀甜品和羹湯,又瞥向另一邊桌上的肉食,收回視線道:“不錯。”語畢將小孩放到桌邊的椅子裡,俯身問道:“椒椒要直接食用,還是化為原形?若為原形,那邊的肉食和糕點你用不了。”
莫焦焦巴巴地看著桌案上香甜異常的食物,欣喜道:“要澆湯。”
哪怕無法吃肉食,能嘗出味道也遠遠比吃著魚肉卻味同嚼蠟要好得多。
鴻善老祖認同地點頭,好心地建議道:“鮮肉羹也是有的,焦焦想吃嗎?”
獨孤九聞言擰起眉,腦海中不由浮現出了一株散發著肉香味的櫻桃椒,思慮片刻,還是拒絕道:“不必了。”
莫焦焦早就高興地變回了原形,此刻站在椅子上一蹦一蹦的,努力地往上跳,企圖跳高一點去看桌上的甜品,全然沒注意兩人的交談。
獨孤九從儲物囊中取出一隻墨紫色雕刻繁複的花盆,其中盛滿了纖細柔軟的不知名白沙,放到桌案上,隨即將小辣椒捧起放了進去,叮囑他紮好根。
鴻善一見那華美的花盆便瞪圓了眼,揪著胡子暗歎獨孤九敗家,痛心疾首道:“這紫砂墨玉盆萬年難產出一隻,深海西沙更是西海難得一見的寶物,師叔怎麼就拿來種辣椒了呢?!不是,你什麼時候找到的寶貝?”
要知道,單單這兩樣物事的其中一樣,便能讓修真界丹修趨之若鶩。
獨孤九漠然看了一眼跳腳的老頭,解釋道:“本座一月前由西海尋回之物,深海西沙雖難得,儲量卻不少,足夠椒椒換著用。”
“……”鴻善老祖聞言隻覺暴殄天物,心痛難當。
莫焦焦卻不懂他坐著的是什麼寶貝,隻乖乖將根紮進去,催促道:“給焦焦澆甜湯。”
鴻善老祖接到崇容劍尊冷漠的視線,無奈地歎了口氣,隻好一樣一樣介紹道:“小娃娃,這是玫瑰酒釀,這個是銀耳蛋奶羹,還有碧粳粥、糖蒸酥酪,蓮葉羹和牛奶茯苓霜。因著老道不清楚你對何物過敏,便將今日你已經嘗過的食材做成了不同的甜品。你想澆哪種啊?”
莫焦焦揮了揮葉子,指著牛奶茯苓霜,仰著腦袋高興地等著,道,“要這個。”他說完又看向獨孤九,央求道:“要從頭頂澆。”
“這……”鴻善端著一盅牛奶茯苓霜停了下來。
他若是這麼倒下去,這綠綠的小辣椒立刻便會一身奶香味變成一坨白辣椒吧?委實不妥。
獨孤九並不理會小孩傻乎乎的要求,取了一隻稍大的玉勺,又探手摸了摸瓷碗的溫度,確認不會燙到小孩後,就舀起一勺,從櫻桃椒的根部處澆了下去。
莫焦焦安安靜靜地待著,那勺牛奶茯苓霜甫一接觸到乾淨的深海西沙,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無蹤,與此同時,小辣椒搖頭晃腦道:“甜甜的,香香的。焦焦喜歡奶香味。”
獨孤九並不給他吃多,舀了兩勺後便換成了糖蒸酥酪。小櫻桃椒嘟囔道:“有點酸,又有點甜,滑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