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2 / 2)

男人又給他依次將桌上的甜品嘗了個遍,最後才輪到碧粳粥。莫焦焦看著瑩潤如碧玉的粥,本是有些嫌棄,隨後又忍不住好奇地用根吸收了,道:“這個粥不太好看,可是好吃。”

他懶洋洋地打了個飽嗝,執著地央求道:“要從腦袋上澆下去。”

獨孤九不理會他,喂了一碗醇香的熱湯後便低聲道:“椒椒出來。”

莫焦焦賴在花盆裡,他適才吃多了玫瑰酒釀,有些暈乎乎的,仗著自己是辣椒,膽子特彆肥,抗議道:“還沒有澆甜湯。焦焦要看著玫瑰花從頭上掉下來。”

鴻善老祖在一旁瞧得直樂,好心幫著哄騙道:“出來才能澆。”

“真的嗎?”小櫻桃椒這才半信半疑地想了想,慢吞吞地從花盆裡抽/出細細的根須,蹦了出來,軟綿綿道:“焦焦吃胖了。”

獨孤九將辣椒攏到手裡,取出帕子包好,徑直離開了膳堂。

鴻善老祖向來愛玩,便也尾隨其後,跟著到了落日閣。

男人進門的時候,紙童已經準備好了一大盆溫水。獨孤九抖開帕子,將醉乎乎的辣椒放到木盆裡,倒了足夠的靈液後,便扶著小辣椒,動作輕巧地給它洗葉子和根須。

莫焦焦聽話極了,就安靜地站著,也不亂蹦。

鴻善老祖站在後頭忍笑忍得腹痛,調侃道:“若非親眼所見,我還當師叔在洗菜,真有意思,明兒個我得跟鴻雁說說。”他樂不可支地瞧了半天,終是憋不住笑,擺擺手風一般衝了出去,顯然是找師兄弟分享去了。

獨孤九給小辣椒洗完,用柔軟乾淨的帕子捂著吸乾水,方才走進屏幕後,將手裡圈著的植物放到榻上。

莫焦焦已經睡熟了,小小的植物翻了個身,紅光泛起後又在睡夢中幻化為人形。

獨孤九俯下身將小孩黏在臉上的頭發拂到耳後,褪了幻化而出的靴子,拉開軟軟的被子將莫焦焦裹好,確認沒有一絲涼風能鑽進去,這才看了一會兒小孩睡得紅撲撲的臉蛋,直起腰轉身往屏風外走去,卻是打算直接留在外間守夜了。

***

外室中,紙童已將房屋打掃乾淨,皆退了出去,帶上門。

獨孤九抬腳進了一邊的藏書閣,夜明珠瑩瑩的光輝隨之亮起。高大的身影穿行於書架之間,不過一會兒男人便取了一本厚厚的書籍走了出來。

他坐在桌邊垂眸看著書,修長瑩白的手指帶著練劍而生的厚繭,摩挲在書頁上。如漆墨發披散而落,襯著暖融的光輝,卻無法讓麵上鋒銳淩厲的線條柔和半分。

哪怕是在如此無人寂靜的深夜,男人依舊麵容肅穆,如出一轍的不苟言笑,仿佛生來不會談笑一般。

彆鶴劍與吞楚劍安靜地候在一旁。彆鶴偷偷摸摸地瞧了一眼書的封麵,隻看見了四個大字“妖族秘史”,它看了看男人稍顯蒼白的側臉,拖著吞楚劍躲到書架後,嘀嘀咕咕道:

“吞楚,劍尊如此耗下去,身體也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

吞楚劍靈智未開,隻本能地回應了一道輕響。

彆鶴劍忙壓住它,警告道:“彆亂叫!小心驚動崇容劍尊。”

見吞楚老實了,它才憂慮道:“崇容劍尊的識海本就不容許外物入侵,結果如今為了小娃娃,把落日湖帶進去了,雖說落日湖與冰原一般皆為幻象,但是要將落日湖與識海融合,勢必需要將落日湖殘留的生靈氣息帶進去,這與自殘無異啊。我要是知道他上次不遠萬裡跑去隱神穀是為了這個破湖,說什麼也得攔著,這下麻煩大了……”

吞楚劍老老實實表示同意,哪怕它聽不懂。

彆鶴劍鬆開吞楚,糾結道:“現在小娃娃也知道了,可是並沒有什麼用啊,到底誰能幫他呢?他自己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雖然看起來依舊很強悍,但是誰知道能撐多久?吞楚,我們難不成要成為無家可歸的孤劍嗎?”

彆鶴劍越想越難受,嗚嗚地哭了起來。

如此嚎到了大半夜,兩把劍都困了,互相依偎著昏昏欲睡。

牆上夜明珠瑩白的光忽得一閃,男人翻書的動作亦驟然停了下來。

他霍地站起身,隨手放下書,抬腳快步往裡屋走去。

***

最裡間被燭火照亮的床榻上,圓潤的小孩半睡半醒地抱著被子坐在床頭,正仰著腦袋細聲細氣地張著嘴巴嚎哭。

他哭得極為傷心,一頭柔軟卷曲的黑毛被汗水打濕,黏在腦門上,軟乎乎的手無意識地揉著半睜著的眼睛,淚珠順著泛紅的臉頰滾落。

獨孤九一走進內室便聽見小孩嗚嗚咽咽的哭聲,倉促而慌亂。

小孩聽見珠簾碰撞的悅耳聲響,迷迷茫茫地看過來,視線一接觸到挺拔熟悉的身影便委屈地連聲哭訴道:“獨孤九……不見了嗚……等等焦焦……”

男人快步靠近床榻邊,俯下/身拉高被子將人裹嚴實,他抬手貼著小孩的額頭探了探,又扶著肩膀細細觀察了一下莫焦焦的神色,確認小孩隻是做噩夢醒了,這才坐回榻上,單手攬過小孩稚弱的脊背,貼到懷裡,緩緩地拍著。

莫焦焦額頭抵著男人的胸膛,一隻手握緊對方的衣襟,哭得一抽一抽的,含糊不清道:“……等等焦焦……”

“嗯。”獨孤九隔著被子拍著小孩的背,低聲道:“等椒椒一起。”

莫焦焦努力往對方懷裡縮去,整個人團了起來,身子依舊細微地發著抖。

他渾渾噩噩地抽泣了一會兒,慢慢地被寬厚的懷抱和安心的拍撫安撫了下來,不再那麼緊繃著身體。

“沒事了,睡。”獨孤九平靜道。

莫焦焦歪了歪頭,鬆開蜷著的手腳,軟軟地攤開,難過地嘟囔道:“獨孤九受傷了。走掉了。”

“隻是夢而已。”獨孤九道。

“不是。”莫焦焦堅持地搖了搖頭,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清醒了一些,隨後將手塞進綠袍子的兜裡,摸出兩隻小巧的辣椒來。“獨孤九吃這個。”

男人垂眸看著白嫩掌心裡紅豔豔的櫻桃椒,伸手接過,道:“椒椒睡。”

莫焦焦搖頭,執拗道:“獨孤九吃辣椒。”

“本座不需要。”獨孤九神色冷沉,放緩了聲線,“櫻桃椒凝煉不易,椒椒收著便好。”

“獨孤九受傷了,焦焦知道的。”莫焦焦說著眼睛又紅了,委屈道:“這兩個辣椒,就是給你的。”

男人拍了拍小孩的頭,耐心解釋道:“本座所悟殺戮劍意,於無儘屠戮中成就劍道,本就違逆天命,成王敗寇,理所應當。無論合道雙修還是天材地寶,皆是妥協。椒椒已為天道所限,莫再牽扯其中。”

無上劍道無不逆天而行,他從未想過走捷徑。

莫焦焦懵懂地聽著,傷心地仰頭哭道:“要吃辣椒,焦焦聽不懂。”

獨孤九解釋再多,小孩也不懂。他隻知道受傷了不治好,對方會死。其餘艱深的劍道妙意與氣節堅持,於莫焦焦而言都如同深奧的書冊,不解其中真意。

獨孤九劍心向來堅定,小孩如何哭嚎也改變不了他的決定,隻耐心地拍撫著,哄小孩睡覺。

莫焦焦卻不買賬,他懂的事情不多,對於傷痛和死亡卻無比敏感。眼見著男人不為所動,小孩終於生氣了。

他搬開環著自己的手,踢開被子就往外爬,本想硬氣地放話說再也不跟獨孤九玩了,然而莫焦焦從小就沒舍得說傷人的話,掙紮了半天愈發難過。

晶瑩的淚珠直往下滾,很快就哭得臉蛋通紅,他爬出去坐到另一邊,哪怕氣急了還是極為孩子氣,隻會擦著眼淚委屈道:“焦焦生氣了,獨孤九不吃辣椒,焦焦也不要修煉……嗚……”

淒慘的哭聲直入心底。獨孤九闔眼沉默。

從第一次見麵開始,莫焦焦每次哭泣都如出一轍,永遠不懂得換氣,永遠不知道撒嬌,隻知道像最小的孩子那樣,無助地張著嘴巴嚎哭,聲音細弱而可憐,一如當年。

他的哭聲裡始終沒有任何求助的訊息,也不會有任何怨恨與不甘,仿佛隻是單純地發泄情緒。

然而在最開始,小孩甚至是不會哭出聲的。

他照顧他,希望他平安喜樂,長大成人,因著期望小孩如尋常孩童一樣嬉笑哭鬨,表達訴求和願望,因而從未約束過莫焦焦,以為隻要縱情傾訴,莫焦焦就能學會表達。

但這顯然,已經不管用了。小孩學會了哭鬨,然而為了他人而起的哭鬨,比之以往無聲落淚的模樣,更加沉重。他不該是這樣的。

骨節分明的手拿起小孩給的辣椒,男人眉眼低垂,神情冷清如孤天高月,他抬手將辣椒扔進口中咽下,隨即定定地看著呆愣的小孩,大手拭去小臉上的淚痕,沉聲道:“莫再哭了。”

莫焦焦傻乎乎地看著,他急急忙忙地捉著男人的手翻來覆去,又摸了摸口袋,確認沒找到那兩隻辣椒,這才氣乎乎地扭過頭去,嘟囔道:“焦焦生氣了,要哭。”

“再哭不給甜食。”獨孤九冷聲恐嚇道,抬手小心地將團子捉回來,塞進被窩裡裹好。

莫焦焦捉著被子,烏溜溜的眼睛還有些濕潤,他仰起臉由著男人拿著帕子給自己擦臉,不高興道:“焦焦不要自己睡覺了。”

獨孤九給小孩擦完臉,緩和了冰冷的神色,低聲道:“椒椒聽話,睡一覺。本座在這守著。”

莫焦焦這才勉強躺進被窩裡,將小手伸出來,執著地握著獨孤九的手指,小聲問:“獨孤九吃了辣椒,就好了嗎?”

“嗯。十之八/九。”獨孤九比小孩更清楚那兩隻櫻桃椒的功效有多麼驚人。他抬手覆在小孩的額頭上,探了探溫度。

莫焦焦閉上眼睛,要求道:“焦焦醒了,獨孤九也要在這裡。”

“嗯。”厚實的大掌始終貼在小孩額頭上,帶著安撫的力道,直到小孩徹底沉入夢鄉,才緩緩移開。

如莫焦焦所願,男人未曾離去,反倒盤腿入定,將體內剛剛發揮作用的櫻桃椒徹底煉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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