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焦焦年幼的時候,每長大一歲便會忘記上一年發生過的所有事情,平日裡也迷迷糊糊不會認人,時常連自己的名字和來曆都記不住。
隱神穀中妖怪眾多,作為唯一一個新生妖族幼崽,小辣椒得到了全族的寵愛與嗬護。然而他每每見過人,轉頭又忘了,隻會傻乎乎地跟著隱神穀裡的大妖怪,彆人教他叫什麼,他也就跟著叫,沒一個能記住。
隱神穀穀主為此愁得滿頭白發都不知掉了多少,召集了一溜胡子花白瘦骨嶙峋的老頭子,琢磨出了一個辦法,便是後來落在小孩身上的醍醐灌頂咒。
可這樣的禁咒,僅僅能讓莫焦焦的記憶停留在咒語生效的那一刻,並不能使他融會貫通,漸漸成長。
於是,每日裡,走路一蹦一蹦的櫻桃椒便跟著隱神穀去認人,穀中的妖怪但凡見了他,都會自動自發地進行一番自我介紹。
隱神穀妖族長於雲渺大陸誕生之時,彼此之間並不存在親緣關係,除了教導小孩的十幾位長老,其他生性直來直往疏於禮節的妖怪們,見了莫焦焦都是自稱名諱,小孩便乖巧地跟著叫名字,全然不覺得一堆七老八十模樣的老頭直呼名姓有何不妥。
因此,莫焦焦第一次見了聞名於雲渺大陸的崇容劍仙,小腦袋瓜裡隻浮現了三個字:“獨孤九”。小孩沒有意識到不妥,天天直呼其名,獨孤九又縱著他,兩人自然未曾討論過稱呼問題。
因而,幽靜淡雅的落日閣中,稚氣糯軟的嗓音貼著男人的耳畔響起,語調輕快而悅耳,帶著懵懵懂懂的親昵。
男人懷中靠著的孩子雙眼彎成了月牙狀,黑黑亮亮的,分明是在對著抱著自己的人笑,嘴角卻不知為何反常地沒有揚起,白嫩泛紅的臉頰上亦沒有酒窩的痕跡。
莫焦焦努力地做出自己在笑的模樣,見男人錯愕的神情,又貼過去,含糊不清地喚了一聲:“焦焦在這裡,等九九。”
獨孤九眸中淡淡的驚訝隻出現了一瞬,又迅速被收斂起來,深深埋藏於慣有的肅穆沉靜之中。
他削薄的唇微微抿緊,深邃莫測的目光定定地凝視著第一次“笑”的莫焦焦,原本垂下的手緩緩抬起,湊近小孩肉乎乎的臉頰。
令人心安的寂靜之中,修長優美的手指輕輕撫了一下本該出現酒窩的臉蛋,觸感綿軟。男人收回手,望著莫焦焦認真試圖笑起來的彆扭模樣,抬手攬過小孩稚弱的脊背,按到懷裡。
莫焦焦被抱得更緊,不由愣了愣,臉上做出的笑模樣也沒了,他乖巧地把下巴搭在男人肩膀上,小聲嘟囔道:“獨孤九生氣了嗎?”
“沒有。”低沉渾厚的男聲極為沉穩,獨孤九微微斂起眉,沉默了一瞬,誇獎道:“椒椒笑得很討喜,很好。”
莫焦焦聞言高興起來,他側過臉胡亂蹭了蹭對方如漆的長發,邀功道:“焦焦每天都有練習,是不是很像?”
“像?”獨孤九低聲反問。
“就是……”莫焦焦捏了捏手指,忐忑道:“像畫本上畫的娃娃。焦焦的畫本,有好多娃娃,都會笑,焦焦睡覺的時候,就會夢見,我多練習,就和娃娃一樣了。”
“不用了。”獨孤九拍了拍小孩的背,語氣篤定,“椒椒已經做得很好。”
哪怕是妖族,也有七情六欲,嬉笑怒罵本是本能使然,在這一點上,獨孤九與隱神穀穀主持有的意見達成一致,不論是笑是哭,莫焦焦都不應該刻意去學。他值得最好的,誰能忍心看著小孩每日傻裡傻氣地彎著嘴角練習微笑?
隱神穀那幫妖怪做不到,獨孤九亦然。
“焦焦不知道笑得對不對。”莫焦焦伸著小手抵住男人的胸膛往外推,對方便順著他的力道微微鬆開手,讓小孩側靠在寬厚安全的懷抱裡。
他睜著圓乎乎的眼睛,湊近去看男人抿緊的薄唇,隨即伸著柔軟的手指,輕輕戳了一下近在咫尺的俊美臉龐,捏著指頭道:“獨孤九也不笑。焦焦要問宗主怎麼笑。”
“不必了。”抱著他的男人倏而斂起沉靜的眸色,冷淡而一本正經道:“椒椒若對著本座之外的人笑,他們便會將你捉走。”
男人話音剛落,莫焦焦就瑟縮地抖了抖,他搖了搖頭,急急道:“焦焦不要被捉走。我不跟宗主笑。”
“嗯。”獨孤九低低應了一聲,卻是抱著小孩站了起來,往裡屋行去。
莫焦焦一直瞅著男人狹長深邃的眼眸,他探頭瞟了一眼裡屋裡“裝死”的彆鶴劍,猶猶豫豫道:“九九。”
獨孤九邁出去的步子停頓了一瞬,神色不明,又接著往裡走,恍若未聞。
莫焦焦見他不理會自己,便委屈巴巴地捉著自己火紅色的腰帶,低著腦袋嘟囔道:“彆鶴又騙焦焦。”
小孩以為自己給男人取了小名,獨孤九便真的會消氣,然而男人氣是消了,卻並非因著這個名字。哪怕聽見了,也全無反應。
莫焦焦想不通,便偷偷瞅了一眼適才翻完的畫本,澄澈的黑眸中是明晃晃的迷惘與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