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劍穀中難得的心跡剖白,皆在崇容劍尊的預料之內, 隻是莫焦焦話語中無意間流露出的沉重心結, 卻是獨孤九始料未及的。
隱神穀穀主留下的線索到底有限, 雖然已經囊括了莫焦焦在那十年中經曆過的每一件事, 但夢境本身私密而隱晦,外人終究難以窺探。
莫焦焦言辭笨拙亦甚少同穀主傾訴,以至於獨孤九如今對著小孩的夢境內容, 竟是一無所知。
莫焦焦同獨孤九說完話後就摸著肚子喊餓,兩人便不再逗留,動身去拜年。
天衍劍宗劍修們度過的除夕夜與凡人並無不同,無非是聚在一起祭拜先祖、食用團圓飯後再一同守歲, 倒是莫焦焦收到了許多禮物與壓歲錢,儲物鐲子塞得滿滿,一晚上下來掰著指頭數得暈乎乎的。
吃飽喝足後, 小孩便穿著毛絨絨的小紅袍,頭戴一頂紅色毛線帽, 乖巧地坐在獨孤九膝上, 聽大人們說笑。
他手裡正捧著一隻顏色鮮紅的小雞崽,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同雞崽子細小的眼睛一塊眨動, 竟有種奇異的同步感。
流光正從外頭回來, 一見小孩這討喜模樣便拎著鵝黃色的裙子小跑過來,伸手去拉莫焦焦的手腕, 甜笑道:“焦焦快!咱們去看煙花戲!雲山師兄也在呢!”
“煙花?”莫焦焦好奇地轉頭去看抱著他的男人, 眼巴巴地問:“焦焦可以去嗎?”
“嗯。”獨孤九將小孩放下地, 看向一旁嬌俏的少女,叮囑道:“牽著吧。”
鴻冥老祖見自家徒弟牽著莫焦焦滿眼放光的模樣,不由咳了一聲,道:“流光,焦焦身量小,莫讓人擠了他。”
少女便甜甜應了聲“是”,興奮地牽著小孩往外走。
莫焦焦邊走邊回頭去看獨孤九,見男人手中端著茶盞,沉靜的目光卻停留在自己身上,莫名大大鬆了口氣,心中小聲默念道:九九哪裡也不會去,會看好焦焦。如此重複了三遍,方才放心地跟著流光出去了。
眼見著辣椒走了,鴻禦老祖方試探道:“師叔對於助焦焦長大的法子,可是有眉目了?”
獨孤九並未出聲,隻微微頷首,垂眸喝茶。
倒是沈思遠不知從何處取了柄紙扇出來,開始裝模作樣地扇起了扇子,明知故問道:“崇容,先說好了啊,本門主如今年紀也大了,身體實在不中用,若是要同你們跋山涉水殺進秘境乾些殺人奪寶偷摘仙草之類的勾當,我是斷斷不會去的。”
鴻冥老祖聞言停下了摸胡子的手,奇道:“沈門主怎的會有這樣的想法?焦焦又不是修士,要那些東西做什麼?沈門主儘可放心。”
“這可難說了。”沈思遠哀歎道:“雖說我本來也不是修真者,但沒吃過豬肉難不成還沒見過豬跑嗎?你們修士一進秘境,哪個不是殺紅了眼,為了本秘籍都能搶破腦袋!完了還得殺幾頭罕見的妖獸彰顯一下修煉成果,實不相瞞,妖獸也是相當委屈的。”
“可焦焦本就天賦卓絕,殺人奪寶於他無益。”鴻雁仙子微微皺起眉,出聲提醒道:“焦焦既為妖族,還是少同修士牽扯因果為妙。”
獨孤九抬眼看向蒼白孱弱的青年,道:“若秘境解封,其中妖族將去往何處?”
“自然是留守秘境之中。”沈思遠收斂了玩世不恭的神情,正色道:“理論上而言,神圖子擁有解封秘境之能,但在那之前,秘境之中勢必會有領頭的妖族,焦焦必須與秘境首領達成共識,才能保證該秘境不會被其他修真者發現蹤跡。起碼,在最終的目標達成之前,他們必須是安然無恙的。”
“那麼,前往秘境的順序須由椒椒一人決定。”獨孤九冷聲道。
“這……”沈思遠聞聲猛地咳了幾下,難以置信道:“那小娃娃如今還是個孩子,他懂什麼?崇容,你不能這麼寵他,由著他胡來。”
“這世間可有比椒椒更為清楚大陸秘境分布之人?”獨孤九斂眉平靜道:“他比你我都要清楚應當前往何處。”
“……好吧。”沈思遠擺了擺手,摸了摸下巴沉吟片刻,忽而以扇骨擊掌,問道:“若要這樣做的話,莫焦焦勢必要將他曾經經受過的苦難重新經曆一遍,哪怕不是全部,也應當是最為致命的那一部分。崇容,你能舍得?”
“若非如此,本座如何助他脫困?”男人神色不變,隻沉聲回應。
唯有找出將小孩困住的心結,方有重新治愈的可能。
沈思遠顯然同樣想到了這一點,隻仰天長歎一聲,揪心道:“焦焦寶貝,不是小羊不幫你,實在是你這假爹太過狠心,真真慘無人道……”
話音未落,青年隻覺額頭一涼,幾縷烏黑的長發緩緩落了下來,沈思遠捏著發絲看了一眼,又轉過頭看向始作俑者,笑眯眯道:“方才所言,都是說笑的。本門主的意思是,崇容用心良苦,竟在臨近渡劫之前還帶著孩子出去春遊,真乃修真界爹娘楷模!”
語畢,青年便蒼白著臉捂住了胸口,步伐不穩地被徒弟扶著出去了。
鴻雁仙子抬頭看著同樣起身離開的獨孤九,猶豫道:“沈門主今日……為何行為如此反常?”
“許是太過憂慮了。”鴻禦老祖搖頭道:“這麼多年了,他每次一耍寶就沒好事,但願不是焦焦出了問題。”
***
夜裡守歲過後,獨孤九便抱著莫焦焦回了落日閣,給小孩梳洗一番換了衣裳後,又妥帖地塞進了被窩裡,起身去了外室。
紙童正在外間收拾兩人下山需要用到的行李,見男人出來便恭敬地彎了彎腰,把行李清單遞了過去。
而屋內的莫焦焦回來時已經困得睜不開眼了,被放進了被子裡也隻是翻了個身,將他的小被子揪了一角塞到懷裡抱緊,乖巧地枕著棉花糖形狀的枕頭,就要睡去。
哪知彆鶴劍見崇容出來了,就忍不住招呼吞楚劍躲進了裡屋,壓低聲音將憋了一晚上的疑問問了出來:“你說劍尊到底是用什麼法子陪小祖宗下山啊?宗門明令禁止出行弟子有師長陪同的。”
吞楚劍正欲回應,卻聽見屏風後傳來撲通一聲。
兩把劍連忙繞過屏風飛進去察看,就見睡得迷糊的小孩渾身裹著綿軟的被子,趴在地上,顯然是剛剛從榻上滾下來的。
因著地上常年鋪著毛毯,莫焦焦身上的被子又厚重,他也沒覺得疼,隻自顧自坐了起來,揉著眼睛仰頭看衝進來的兩柄靈劍。
“怎麼睡得好好的就摔下來了?”彆鶴劍湊過去問。
莫焦焦搖了搖頭,揉完眼睛就開始扯被子,艱難地將自己解救出來,又將被子拖回榻上。
他穿著桃紅色的小袍子,困得隻睜著一邊眼睛,低頭找鞋子,好不容易找到穿上了,又轉回來眼巴巴地看著彆鶴劍。
彆鶴被盯著有些壓力,隻好咳了一聲道:“困了就繼續睡吧,劍尊在外頭給你收拾行李呢。一會兒就來。”
小孩便緩慢地搖了搖頭,又揉了揉小巧的鼻頭,帶著鼻音軟糯道:“焦焦也要收拾行李。”
說著,莫焦焦穿著他的小鞋子就扭頭往外走,偏生他走路不看路,路過屏風後的珠簾時也不伸手去撩,直接被堅硬的玉珠砸了一臉。
小孩捂著臉摸了摸,又嗅了一下屋裡的安神香,準確無誤地辨彆出其中一抹清淡的香氣,追著香氣就過去了。
獨孤九正在儲物閣中察看行李清單,見小孩跑過來央求自己收拾行李,倒也未曾直接回絕,隻道:“椒椒將喜愛之物帶上便是,其餘皆由紙童準備。”
莫焦焦滿意地點頭,四處看了看便跑到涼塌邊上,站在榻邊摸出了自己的儲物鐲子,一股腦將他的玩具都倒了出來,琳琅滿目堆了一床。
“焦焦的風車,搓糖葫蘆的盒子,獨輪車,布穀鳥……”小孩一個接一個地點過去,邊往鐲子裡裝邊嘀咕道:“要全部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