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種田文(五)
安然下意識扯了下衣襟, 把自己裹的更緊一點,其實並沒什麼用,還是一樣的冷,心理安慰而已。
他的位置已經夠好, 吹不到風, 離火堆也近——再近一點就該烤的臉皮發焦了, 但火再旺, 還是抵不住寒氣從後背一陣陣透進脊椎。
他們現在正在一個處處透風的破廟裡,外麵風刮的跟鬼嚎似得, 時不時卷進來一大蓬雪花, 侍衛們輪流出去,冒著暴雪撿了大堆的乾柴進來, 準備今天晚上就在這裡過夜了。
安然很後悔早上多了句嘴,若是劉恒聽了他的話歇了, 最後發現他錯了, 大不了厚著臉皮被笑話幾句, 現在他話說了,彆人沒聽,導致整個隊伍被困在這荒山野嶺, 他就尷尬了。
尷尬的來源主要是坐在他身邊的趙忻,其實也不算他身邊,他和趙忻之間原本還隔了個劉恒,但方才劉恒被侍衛叫出去,趙忻的目光就很直接的落在他身上了。
安然垂著眼裝孤僻。
趙忻不喜歡他他是知道的, 這些日子他行動不便,除非晚上落宿,等閒不下馬車,但即便如此,兩個人同行一個多月,硬是連錯身而過的機會都沒有,就很不正常了,解釋隻有一個——某個人完全不想看見他。
既然這樣,他還是安靜點,不要惹人煩的好。
“安公子。”
陌生的女聲傳來,僅僅三個字,就能聽出一種常人難及的利落。
安然很意外趙忻會主動找他說話,禮貌的看過去,道:“夫人叫我安然便好。”
身為大雍最尊貴的公主,趙忻長相極為出色,張揚鋒利,雍容大方,眼角留有歲月風沙的痕跡,卻完全無損她的美,嬌嫩如花的安允兒坐在她身邊,都被奪去三分顏色。
看著安然,趙忻微微有些失神,裹在狐裘中的少年,比她想象的還要漂亮,卻全不似她以為的柔弱清冷,雖然臉色蒼白,但唇邊含著笑,一雙漆眸仿佛蘊著滿天星河一般,神秘而寧靜。
她自從離開草原,除了劉恒,還沒見過敢直視她的人,但少年的眼神乾淨坦蕩,讓人完全生不出惡感,她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麼劉恒會堅持將他帶在身邊了。
這樣的人,誰忍心讓他帶著一身傷病,自生自滅?
“好,安然。”趙忻並不糾結於稱呼,坦然道:“這次是我的錯,不該懷疑你。先前阿恒便提議就近歇下,是我說還有兩個時辰的路就到州城,即便有風雪,堅持走一段也就到了,不想風雪來的這麼猛,竟被困在這裡。”
她的確不喜歡安然,但無論喜不喜歡,錯了便是錯了,不管對方是否知情,該道歉就道歉。
“夫人言重了,”安然笑道:“我就是隨口一說,和公子玩笑的,當不得真,若真聽了我的,我倒要惶恐了……這次是我烏鴉嘴,湊巧說中,刮風的那會兒,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趙忻點點頭,不再說話。
安允兒笑道:“四叔什麼時候學會天象了,允兒竟然都不知道。”
安然笑容收斂,道:“就這半年的事。”
他聲音明顯冷淡,安允兒低頭去攏火堆,雖然還是笑著,但神色有些黯淡。
趙忻皺眉,她當然知道“這半年”是怎麼回事,但安然自己參加不了科舉,把氣撒在安允兒身上算怎麼一回事?難不成因為他是安允兒救出來的,覺得失了麵子,反而要作踐她?
世上這種男人,倒也不少,可惜了這一副好皮囊。
方才對安然生出的些許好感,瞬間煙消雲散。
不再說話。
劉恒抱著被子進門,身後跟著劉甲劉乙,劉恒將棉被抖開披給趙忻,趙忻道:“我不用,比起那邊的白毛風,這點陣勢算什麼?拿給允兒吧!”
安允兒也搖頭,笑道:“我從小做活,冬天在河裡破了冰洗衣服都是常事,不怕冷。給四叔吧,他身子弱,身上又有傷。”
劉恒將被子朝安然身上一搭,安然扯下來,劉恒在他身邊坐下,道:“怎麼,你也不用?”
安然道:“被子太冰,烤熱了再披。”
抱著被子進來的又不止劉恒一個,作為傷員,怎麼都會有他一份,沒了這床還有那床,哪用得著彆人讓?但是他若是推了,就真沒了。
這個世界的冬天本來就比他所處的時代要冷,若是連被子都不讓裹,讓打小沒離開過空調的安然怎麼活?
至於麵子,那是什麼?
隻是這樣一來,倒像是他不要臉的搶侄女的被子一樣,周圍的人看他的眼神都變了。
安然視如不見,他可不會為了刷好感度委屈自己,萬人迷的那是女主,小炮灰就該有被萬人嫌的覺悟。
也佩服女主,就一床被子,也能被她玩出花來。
他腿不能使勁,做什麼都不便,劉恒順手接過他手裡的被子,湊近火堆,道:“你身子不行,等回頭傷好了,我給你找個師傅學武……斷續膏雖然難得,想找也還是能找到的。”
然後安然發現,周圍的人神色變得怪異起來,趙忻更是不悅的輕哼一聲。
劉恒皺眉,不再說話,默默將被子烤暖,給安然披上,才道:“你既然算出這場雪何時起,不如再算算,它何時停?”
聽到這話,所有人都將目光落在安然身上,安然不說話,看著破敗的窗口,那裡,零星的雪花正順著缺口向內飄,在火光的映照下,仿佛會發光一樣。
劉恒見過安然算卦時的模樣,並不催促,果然安然很快收回目光,道:“明日子時到醜時,雪停一個時辰後會再起……不過,卻未必走得了。”
劉恒點頭不語,周圍人小聲議論起來,連趙忻都若有所思的看了安然一眼。
神棍他們見的多了,但不管是真有本事的,還是裝神弄鬼的,都有一個毛病,那就是說話能有多含糊就有多含糊,讓你朝死了猜……往往是應驗之後,才恍然大悟:哦,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如安然這樣,什麼時候停,什麼時候起,說的清清楚楚的,還真沒見過。
很沒有高人風度,但感覺卻像是有本事的。
安允兒從火堆裡扒拉出來幾個黑疙瘩,笑道:“啊呀,熟了!好燙!”
手忙腳亂的掰開,笑問道:“夫人您吃不吃?”
趙忻笑道:“吃,怎麼不吃?”
那邊熱鬨起來,安然低聲問道:“公子這是做什麼呢?”
幫他刷聲望?
劉恒歎道:“再不澄清下,你都快被當成我的男寵了。”
有本事的人,嬌貴一些,脾氣大一些,那叫個性,主家待他再好都是應該的,那叫求才若渴。
沒本事的人,嬌貴了,脾氣大了,那叫恃寵而驕,主家待他好都是因為他長的好看,那叫色迷心竅。
安然撿了根棍子戳火堆,道:“男寵就男寵咯,有什麼關係?”
劉恒扭頭盯著他看了一陣,又轉回頭,輕歎一聲,道:“有時候我感覺,這世上根本沒有你在乎的東西。”
“有啊,”安然輕笑一聲,玩笑般低吟道:“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
他不要臉的剽竊,劉恒卻回味著這幾句話,沉默下來。
他們低聲說話的時候,那邊安允兒正領著一群人琢磨烤肉、烤雞翅吃,不時傳來笑聲,原是破廟避風雪,如今看著倒像是篝火晚會一樣,熱鬨快活的緊。
趙忻心情很好,在草原的時候,她做夢都想回來,等回來了,又開始懷戀草原上的日子。
隻是那個時候,再快活都是彆人的,如今才是自己的。
“你想吃什麼?”劉恒見安然看人切肉烤肉,隻當他羨慕那邊的熱鬨,道:“我幫你烤。”
“那倒不用,”安然道:“如果待會安允兒烤了東西給公子,公子勻我幾塊我就心滿意足了。”
“怎麼?”劉恒眯眼:“嫌我烤的不好吃?”
安然笑笑不吭氣。
劉恒皺眉道:“你們叔侄兩個到底怎麼回事?”
他越來越看不透兩個人之間的關係,看似安允兒恭順,安然冷淡,但實則安允兒對安然的敵意,比安然對她的更甚……但安然不喜歡安允兒是事實,既然如此,安允兒手藝再好,安然還缺她那幾口吃的?
安然腦子裡瞬間轉了好幾個圈,也沒能找到合適的借口,隻得道:“能說謊不?”
劉恒不理他了,這小子滿口謊話,怎麼會忌諱說謊?說這話的意思是,他連謊話都懶得編呢!
這次安然小人之心了,不多時安允兒果然送了吃的過來,卻是他們兩人份的,顯然並不計較安然沾她這一點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