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種田文(十)
這個世界的京城, 雖然沒有後世的規模,但也絕對不算小,加上交通工具落後等原因,安然趕到安國公主府時, 距離趙忻出事, 已經過去了足足一個時辰。
安然不懂醫術, 加上是外男, 這個時候除了待在自己的小院等消息,幫不上任何忙。
時間過得很慢, 傳來的都是壞消息。
血流了很多, 胎位不正,盆骨不開……公主昏厥, 又被太醫用銀針紮醒……
小桃和杏兒已經在哭了,流了那麼多血, 兩個時辰了, 該想的辦法都想了, 卻連盆骨都不開……她們所知的這種情形的產婦,沒有一個可以活下來。
可能他們聽到的下一個消息,就是噩耗。
公主……公主……
杏兒“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抱住安然的腿:“公子,公子您想想辦法吧公子……
“您救救公主……再這樣下去她會死的……公主吃了那麼多苦,她不該,不該這樣……公子,求您救救她……求您救救她……”
她哭得泣不成聲, 眼淚象珠子似的落下來,濺在安然的衣襟上,很快就濕了一大片。
小桃跪在地上磕頭,磕的地板“咚咚”直響,淚水成行,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安然苦笑:他一樣著急,一樣想救人,可如今能救趙忻的,不是他,而是安允兒,也唯有安允兒。
他若是多事,恐怕會適得其反。
原劇情中,趙忻因先天左側盆骨畸形,導致盆骨不開,所以安允兒才會冒險,用她半吊子的醫術給趙忻剖腹產……她有靈泉在,不怕感染,不怕沒有縫合線,不怕產婦撐不住……
若是換了彆人,哪怕醫術比安允兒更高,也未必能成功。
安然看向產房的方向,他已經確認過,安允兒一直守在那裡,可為什麼還不出手?
難道像原劇情一樣,進不去產房?
不可能的,他早就提醒過趙忻,哪怕趙忻不信他,生死垂危之際,即便是一根稻草都應該抓住啊!
就算趙忻糊塗了,也還有趙恒,他知道安允兒的“貴人”身份,怎麼都不該拒絕她進產房才是。
原劇情中,安允兒並沒有等到形勢惡化到這種程度才出手……否則她和產婆等人糾纏的時候,趙忻說不定就已經撐不住去了。
這一次,明明應該更順利才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安然沉吟片刻:“我們去看看。”
小桃杏兒大喜,仿佛趙忻已經得救似得,抹著眼淚,歡天喜地的服侍安然出門。
安然到底還是想到了一種可能。
若論這一次和原劇情有什麼區彆,無疑是多出一個“他”。
原劇情中,趙忻對安允兒極好,幾乎有求必應,在趙忻還在養胎期間,就已經讓安允兒出手,為兩位貴婦人解決過難言之隱。
那個時候,安允兒春風得意,正直事業的“上升期”,自然絕不願她最大的支持者趙忻出事,不惜代價也要救她。
可如今,趙忻身邊多了一個和她“爭寵”的安然。
趙忻待她好,可是待安然更好。
且趙忻對她看似親近,這三個月卻從未帶她出過門、見過人,甚至連趙忻安國公主的冊封宴上,都沒有她的席位……她以趙忻為踏板,進入大雍高層的願望,完全落空。
當初為了分家,安允兒連父親的病都能拖延利用,安家老三怕連累家人,差點自我了斷,都沒能讓安允兒心軟。
以她的心性,很可能為了利益最大化,等到形勢最危急、所有人都束手無策的時候才出手。
如果真是這樣……作為長輩,安然不介意,給她一個小小的教訓。
……
夜涼如水,產房外的院子裡,青衣儒生安靜站著,臉上看不出喜怒,許久沒有說話。
他沒有坐,其他人便都不敢坐。
產房內很安靜,安靜的仿佛裡麵已經沒有了活人。
他們寧願聽見,她在裡麵痛苦嘶喊的聲音,這樣好歹知道……她還在。
身上沾著血跡的嬤嬤出來,在所有人的目光下,頭皮發麻的快步走到儒生麵前:“皇上,公主殿下醒了。”
儒生臉上沒有什麼喜色,短短半個時辰內,趙忻已經暈過去三次……每次都是被太醫用銀針強行紮醒。
“太醫問,要不要再灌催產湯?”
雍帝道:“再灌催產湯,忻兒的身體受得了?”
嬤嬤低頭,不敢說話。
催產湯傷身,一碗又一碗的灌下去,太醫好容易止住的血,隻怕又……可是不灌,孩子生出不來,依舊是個死——再拖下去,即便產道開了,趙忻也未必有力氣將孩子生出來。
希望再渺小,也總比閉上眼睛等死強。
可這話,她不敢說。
雍帝顯然是知道這些的,閉了閉眼:“灌吧!灌吧!”
嬤嬤如蒙大赦,行禮後退,產房內又有人出來,是丫頭小橘,眼睛發紅,聲音發顫:“公主要見安先生。”
安先生?
雍帝眼前浮現出低頭落子的少年的模樣——那少年坐的馬車上,就有安國公主府的標誌,要查他的身份並不難。
見雍帝沒有說話,小橘的眼淚難以抑製的落下來,哽咽道:“公主醒了,問,她還能不能活下去,太醫和產婆不敢說話,公主就說,她要見安先生。”
她知道現在不能哭,公主還在,不能哭,哭是死罪……可她忍不住。
雍帝隔著產房厚厚的門簾,仿佛看見他的女兒,臉色蒼白的躺在產床上,氣若遊絲的問,我還能活下去嗎?
如同九年前,單薄脆弱的少女,鼓起勇氣站在他麵前,問:我能不去嗎?
……不能。
少女轉身就走,不哭,不鬨,每天坐在床頭,安安靜靜做衣服,給他做,給趙恒做,一件一件的做,一箱一箱的做……隻是直到坐上遠去的馬車,都不肯再看他一眼。
“那就……見吧。”
按照規矩,產房連自己的丈夫,自己的父親兄弟,都不能進,何況外男?
隻是今天,沒人多說一句。
規矩……規矩算什麼?
小橘臉上連喜色都不見,行了一禮,轉身回了產房。
趙恒側頭示意,從人轉身,正要出門,就見有人小跑進了院子,低聲道:“爺,安先生來了。”
真巧。
趙恒看了眼雍帝,大步出門,片刻後推著輪椅進門。
輪椅上,少年白衣勝雪、長發如瀑,一雙漆眸宛如蘊著滿天星河,懷裡抱著通靈白貓,身側跟著靈秀少女,身後為他推著輪椅的,是皇上唯一的嫡子趙恒,也是定國公劉恒。
院子裡人很多,白天見過一麵的中年儒生,儒生身邊和他長得有幾分相像的俊美青年,站在青年不遠處的、神色糾結的安允兒……
安然的目光從這三個人身上一掃而過,側身將懷裡過於粘人的貓交給杏兒。
趙恒並沒有替他介紹的意思,徑直推著輪椅到產房門口,道:“姐姐,安先生來了。”
並不等裡麵的回答,彎腰將輪椅托過門檻,自己也跨了進去。
產房也分內外間,外間丫頭們無聲忙碌著,燒著熱水,煮著藥,準備著乾淨的棉布。
趙恒推著安然到裡間門口,依舊是那句:“姐姐,安先生來了。”
也許是因為一直以來,安然給他的信心太足,讓他堅信趙忻不會有事,所以意外來臨的時候,他才越發接受不能。
十五年前,他搬出宮,姐姐抱著他,哭的肝腸寸斷。
九年前,姐姐遠嫁蠻夷,他追著她的車隊,跌跌撞撞的跑了十幾裡。
如今他終於長大,領著大軍將姐姐從蠻夷手中接回來,卻又麵臨更讓人絕望的生離死彆。
裡間的產婆太醫掀了簾子,一一出來,和外間的丫頭婆子們一起,無聲無息退到了產房外。
在他們看來,現在的確到了交代後事的時間。
趙恒推著安然進門。
產床邊上設著屏風,屏風外隻能看見趙忻的臉和肩膀。
那是一張全無血色、仿佛被水洗過一般的臉,頭發濕淋淋的貼在臉頰上,一雙眼睛漆黑黯淡,仿佛失去了所有光芒。
趙恒看的心裡難受,道:“我去找安允兒。”
他一直在等安允兒開口,甚至已經數番暗示,但安允兒一直沒有反應。
安允兒有藥,安允兒能救趙忻……這些畢竟隻是安然的一麵之詞,安允兒隻要搖頭否認,他們就會連最後一絲希望都失去。
他其實自己都不信:這種情形下,安允兒真的能救的了姐姐?有人能救得了姐姐?
趙忻搖頭製止,一雙黯淡的眼睛看向安然,道:“此時此刻,先生還是覺得,趙忻能活?”
她的聲音斷斷續續,虛軟無力,仿佛吐出的每一口氣,都是生命中最後一次呼吸。
安然毫不猶豫的點頭:“能。”
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
趙忻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道:“知道我,為什麼要見先生嗎?因為,全世界都覺得,我要死了,隻有先生,覺得我能活……
“全世界,都希望我去死,隻有你們,希望我能活……”
趙恒澀聲道:“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