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元白的臉色也暗了下來,安然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
藤妖說是被人哄騙,被何人哄騙？誰又哄騙得了他？
進入秘境的人中,會對安然不利的，唯有安馨兒一人，也唯有和褚無儘勾結在一起的她，才有哄騙這種積年老妖的能力。
然而比起安然,他更沒有立場說話。
默然片刻後,道：“你說過,若她還曾做過……”
安然淡淡打斷：“這個回頭再說吧。”
那句話原本就是陷阱,或者說，是用來刺激安馨兒更加失智的手段,因為安馨兒比任何人都清楚,早在原主還是繈褓中的嬰兒時，她做過什麼。
但是，現在這些沒有任何意義。
“放不放過安馨兒”這個問題，他已經不想和任何人討論，更沒有討論的必要。
季元白不再說話。
安然對梧桐道：“那藤妖既然連靈智都沒了，我也懶得再去找它麻煩……隻彆再讓它成了氣候就好。”
梧桐應道：“那是自然。”
沒有他的允許，那藤妖連一絲靈氣都吸收不到,若還能成氣候才怪了。
安然終於想起來說正事，道：“梧桐爺爺,我並非真正的鳳凰，雖僥幸獲得鳳凰血脈，卻未得鳳族傳承,師傅讓我前來就是為了此事……您有辦法嗎？”
“胡說，”梧桐不滿道：“你連本命真火都有了,如何不是真正的鳳凰？”
安然道：“您有所不知，我原是人，是師傅用秘法強行融入的鳳凰血脈……”
“我怎麼會不知道。”梧桐道：“當初靈氣消竭，鳳族為撫育後代，想了無數的法子，做了無數嘗試，其中便有這化靈之術……沒想到小棲梧竟然真的將它完成了。”
安然愕然：“化靈之術？”
“正是，”梧桐長歎一聲，道：“當年有太多的小鳳凰孵化失敗，孵化失敗的小鳳凰蛋，有極小概率留下一團不滅靈火，鳳凰們嘗試將這團靈火融入各種生靈體內，他們稱之為化靈……為此也造下了不少孽，卻無一成功。
“任何活的生靈，隻要融入靈火，魂魄都會被焚燒殆儘，靈火也會被汙染，化為灰燼……而用屍首的話，倒是可以令其複生，但得到的卻都是行屍走肉。
“我很好奇，小棲梧到底用了什麼法子，才讓你保有靈智的。”
安然道：“梧桐爺爺你錯了，我用的根本不是什麼化靈之術，我本身就是人……”
“胡說，”梧桐道：“你體內還有原身的殘魂在，不是化靈之術是什麼？小棲梧用化靈之術時，你要麼死了，要麼半死不活，能知道才怪了。”
安然一愣，重複：“殘魂？”
不是殘念嗎？
梧桐道：“你本為鳳凰卵化作的靈火，化靈便如同嬰孩新生，一片空白……你之所以覺得自己是人，除了身具人形，也是受殘魂影響，隻是你修為太低，未能察覺罷了。”
安然低聲自語：“我身體裡有殘魂？”
梧桐安慰道：“這隻是小事，咱鳳凰最不怕的就是這個，待你修為稍高，便足以將他徹底焚化。”
“前輩，”季元白開口道：“這道殘魂，可有方法令他複生？”
梧桐沉吟片刻後道：“若說殘魂補全，雖不易卻也不是做不到……但補全之後，你又去哪裡給他找一個完全契合的身體？若為救一人而殺一人，那又有何意義？”
季元白沉默下來，覺得身體裡的每一根骨頭都在隱隱作痛。
他不是沒殺過人，相反，他殺的人很多。
可他修的劍道，要問心無愧，方能劍出無悔。
一想到他這一身靈骨，是從無辜者身上生生抽下來的，他還如何問心無愧？
幸好，那人還活著，活蹦亂跳的站在他身邊，讓他以為自己還有彌補的機會。
卻原來隻是假象。
難怪他一直覺得這少年，對殺身之仇都沒有太大的執念，原來真正被傷害的那個人……已經死了。
見兩人的情緒都有些低落，梧桐乾咳一聲，不再說什麼化靈之術，而是主動回歸正題，道：“想要得到傳承，在彆人那裡難如登天，在我這裡，卻容易的很。”
兩道光芒分彆落在安然和季元白身前，光芒中裹著兩顆不大的果子，梧桐道：“這是我結的果子，外麵的人叫它悟道果，一萬年方有一顆……那隻小麒麟軟磨硬泡我也沒舍得給他一個。來，一人一個，吃吧！”
作為修真者，如何能沒聽過這傳說中的神物，聽聞連自己都有一顆，季元白忙後退一步，道：“此物太過珍貴，晚輩承受不起……”
他苦笑：悟道果這種東西，他如何不想要，隻是他已經欠下這少年太多太多，旁的也就罷了，若再加上這東西，哪還有還的儘的時候？
梧桐道：“這東西外麵的人覺得珍貴，在我這裡也就是幾顆果子罷了，且還是除了吃連生根發芽都不成的果子。悟道果一個人一輩子隻能吃一顆，天底下就隻剩下兩隻鳳凰，我留著它們做什麼？
“至於那隻麒麟，委實不是我小氣，而是這小子涼薄的厲害，記仇不記恩，對他再好也無用。真有好東西，拿來喂狗它還知道幫我趕兔子呢！
“吃吧！這東西對你的傷也有好處，老梧桐在這裡出不去，不求彆的，你以後對小鳳凰好點就行，咱家就剩這麼一根獨苗……”
安然勸道：“吃吧吃吧，反正債多不愁。”
季元白苦笑一聲，不再推辭，躬身一禮後，取了光芒中的果子，盤膝坐下，調理身心，待準備妥當才將果子細細嚼碎吞了下去。
安然問道：“好吃嗎？苦不苦？酸不酸？”
季元白都不知道該說他什麼了，懶得理他，閉上眼睛道：“苦的很，你吃不吃？”
安然拿著果子研究：“那我考慮一下。”
梧桐道：“對了，忘記告訴你了，悟道果作用於魂靈，對修補魂魄也有奇效，你如果想幫那道殘魂，感悟時將他也納入其中就好……放心，這東西，分出去也不會變少，他還能幫著你一起感悟，若他悟性尚可，你從中收益更多。”
季元白猛地睜開眼睛看向安然，眼中帶了幾分懇求之意，安然問道：“怎麼把他納入其中？”
梧桐道：“不要拒絕就好。”
安然“哦”了一聲。
季元白見他還在戳那果子，猶豫著吃還是不吃，自己藥力卻已經要上來了，無奈道：“甜的，很甜，你放心吃吧！”
安然這才三兩口吃完，不滿道：“哪有很甜……”
也不打坐，而是枕著胳膊在窩裡躺下，手指頭敲門似的敲敲自家腦門兒：“我睡覺，你加油……大佬大佬帶我飛，出發出發！”
季元白差點忍不住在他額頭上也來一指，到底還是忍住了，閉上眼睛眼不見為淨。
安然卻又爬起來，從空間取了被子和枕頭，把自己舒舒服服的安置好，才心滿意足的閉上眼睛。
梧桐笑一聲：“頑皮！”
不知道他做了什麼，鳥巢中有無形結界升起，外麵依舊是白晝，結界內卻光線漸暗。
……
安然感覺很奇妙，恍恍惚惚像是做夢，卻又似格外清醒，他夢見一個瑰麗奇妙的世界，天地靈氣如同空氣般無處不在，濃鬱至極，他渾渾噩噩自混沌中日漸成型，終有一日破殼而出，一聲清啼後，無數明悟紛遝而來……
他又夢見一個孩童，從醒事起便一日不輟的苦修，終踏入宗門，一朝下山名動天下，和摯友一起出生入死，闖秘境，除妖邪，渡西海，醉江南……哭笑隨心，瀟灑快意。
他又夢見笑容明媚的少年，在教室裡罰站，在過山車上尖叫，在路邊啃著冰淇淋等車……
縱一夢千年，也終有消散的時候，不知不覺淚流滿麵的少年睜開眼睛，看見一張淚流滿麵的臉。
季元白正癡癡的看著他，那雙漆黑的眼眸不複之前的銳利，變得深邃如淵，卻又夾雜著太多的東西，有期待，有忐忑，有欣喜，有害怕，有悔恨……有讀不出說不完的萬種情緒。
“阿然？阿然……阿然。”
像是在喚他，又像隻是在自言自語。
安然沒有說話，隻是閉上眼睛，再度睜開時，雙眸璀璨如故，卻平添了幾許滄桑、幾許懷戀，輕歎一聲：“元白兄。”
話音未落，便被人緊緊擁在懷裡，但隻一下卻又放開，頭頂的聲音沙啞黯淡：“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阿然。”
……
安然正在體會自己的存在，有些新奇。
原來是這種狀態啊，沒有軀體，沒有形態，卻有意識，知道這具身體正在做什麼、說什麼，能看到他看到的、聽到他聽到的，甚至能隱隱感受到“他”的情緒。
【所以，】安然道：【每次我做任務的時候，原主其實都在這裡看著我？】
係統囁嚅：【我隻是不想你有太多顧慮……】
【所以每次我離開，接手人生的，其實都是原主？】
係統【嗯】了一聲：【我不是故意騙你的，我隻是想，讓你不要那麼顧念他們，好好享受人生。】
【所以你明明知道，藤妖襲擊的事是安馨兒所為，卻故意騙我？】
【……我不想你難過。】
安然歎氣：【所以你到底還有多少事是在騙我？】
【我發誓……】係統道：【這是最後一次。】
安然沒再說話。
【宿主，】係統默然片刻後，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有機會和我解綁，你會選擇……舍棄我嗎？】
安然微微一愣，重複：【解綁？】
係統幽幽道：【當初你肯答應綁定，本來就是受我脅迫。我本想著，你隻是太年輕，等你從我這裡，得到揮霍不儘的財富，得到一手遮天的權勢，得到不老的青春，得到飛天遁地、移山倒海的偉力……自然就會想通，自然就會知道，同我綁定，是你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決定……】
【可是，這麼多個世界下來，這些東西沒有一個可以留下你，沒有一個，能讓你快樂……你口口聲聲說，要躺夠六十年才開始做任務，可每次隻要替原主安排好人生，你都會第一時間選擇離開……】係統苦笑：【強扭的瓜不甜，我不想看你不高興。】
安然道：【我記得當初你說能量將儘，如果解綁，你會怎麼樣？】
係統低聲道：【你完成的這些任務，我已經攢了不少能量了。而且，我會和這一個‘安然’綁定。
【當初我遲遲找不到合適的宿主，也是因為那個世界的力量等級太低，但這個世界不一樣。而且這一個‘安然’，他前世修煉千年，已然到了舉霞飛升的地步，心性意誌都非同凡響，靈魂也足夠堅韌，完全符合綁定的條件……而且他和你現在在同一個身體裡，更改宿主的代價會小很多……】
【所以，】安然道：【他其實比我更合適做你的宿主，對嗎？】
係統沒有說話。
安然又問：【他會答應嗎？】
係統道：【他現在隻是孤魂野鬼，有重來的機會，怎麼會拒絕？】
【那麼，】安然深吸口氣，道：【解除綁定吧！】
雖然早有預料，係統還是難掩失望：【宿主……】
安然問道：【解除綁定後，我能回到原來的世界的嗎？】
係統勸道：【留在這裡不好嗎？等完成任務，我會帶著那一個安然離開，不會再影響你的生活。鳳凰傳承你已經有了，鳳族數十萬年的底蘊也儘歸你一人，你在這裡好生修煉，做個逍遙神仙，豈不比回到原來的世界，做個生老病死的凡人強上千萬倍？】
安然笑笑：【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
係統道：【就像梧桐說的，做過了人，如何還做的了樹，你已經嘗過了飛天遁地的滋味……】
安然打斷道：【你以為，我不願在每個世界多待，是因為我道德感太強，不願搶占彆人的人生？你錯了，我不願多待，隻是因為，我不喜歡。
【被人追捧，富可敵國，權傾朝野，長生不老……這些都很好，我很喜歡，可這個世界我不喜歡。
【我是人，人是群居動物，我不喜歡我的同類活的朝不保夕，不喜歡他們跪在地上，匍匐在彆人腳下生活，哪怕我是被他們跪拜的那個……
【我喜歡的，是我的那個，每個人都活的昂首挺胸的世界。
【我隻是一個普通人，沒什麼大誌向，改變不了這個世界，更改變不了所有的世界，也不想被世界變的麵目全非，我……隻想回家。
【我的那個世界，或者並不完美，也有很多見不得光的地方，但對我來說，沒有什麼地方，比那裡更安全更溫暖……要知道，我本來就是一個宅男啊！】
係統沉默很久後，才道：【我說過，我是正經係統，你在我這裡學到的技能都是自己練的，獲得的物品也是實打實的東西，哪怕回到原來的世界，也一樣不會丟失。
【還有鳳凰血脈，也是你一點一滴練出來的，你回到原來的世界之後，一定要小心彆露餡，否則給人抓去切片就不好了……所以我建議你再好好練練催眠術，萬一出了問題可以用來消除記憶。
【空間就送給你留做紀念了，積分商店我走了就沒法用了，你要是有什麼想兌的，最好現在就兌了……空間裡我給你留了一萬個棒棒糖和一萬個冰淇淋，是我用小金庫給你兌的，你吃完之前不許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