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我估摸著是因為他們家想要買咱們家山角下那七畝多地。”
“七畝多地?”秀娘不解。
許母:“離咱家那地不遠處,前段時間不是挖出溫泉來了嘛,聽說是要建什麼溫泉莊子,咱家那地挨著挖出溫泉的地兒最近,娘想著真要是建什麼溫泉莊子,咱家這地指定得值錢呀,就沒賣給他,這不就惹出這事兒來。”
許母抹了一把眼淚兒,“我尋思著,人家這是給咱個警告,若是還不賣他,指不定咋整咱呢。”
秀娘冷聲道,“可見這人若是無權無勢,金子砸到頭上非但發不了財,反倒還成了個禍害。”
許母道:“娘想著,實在不成,賣就賣了,姑爺這才剛做上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姑爺穩當住了,咱再討回公道也不遲。”
秀娘遞過去一把柴草,道:“三郎能從一個小木匠升為八品官,光有運氣又如何能成,三郎做事最是有章程主意,越大的事就越有主意,就像上次鎮國將軍府……”
話說一半兒,秀娘又咽下,道:“咱們隻管聽三郎安排就是。”
母女倆在這邊嘀咕著,屋子裡辰哥兒也不跟兩個舅舅玩兒了,隻粘在宋三郎懷裡,蔫蔫兒的。
大哥哥才剛被人打了,現在外公又被人打,尤其是他剛才跟著娘親進屋,外公的屋子不似自家那樣有明亮的大窗戶,屋裡視線本來就暗,猝不及防之下,他看到老爺子烏青發紫的血紅眼眶子,害怕。
他雖然跟外公外婆親,但秀娘一年能帶他回娘家多少次,來了,也是匆匆來又匆匆走。所以,他對外公外婆的親近和對爹娘的親近是不一樣的,總是還隔著些生疏。
這就造成小孩剛才被嚇到了。
“爹,想睡覺。”怕他爹把他放到床上,他道:“抱著睡。”
宋三郎瞧兒子的樣子就知道孩子是被嚇到了,往懷裡攬了攬,“讓舅舅給你洗串葡萄,吃了葡萄再睡好不好?”
宋景辰煩躁,在宋三郎懷裡蹬著小腿兒發脾氣“就要睡,現在就睡嘛,你快點拍我。”
許大郎哄他:“辰哥兒,舅舅帶你去掏鳥窩好不好?”
宋景辰哭道:“不要掏鳥窩,不要掏鳥窩,我要回家!”
宋三郎抱著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對大郎道:“彆搭理他,今兒一大早就給從床上拎起來了,估摸著是困覺呢,讓他先睡吧,待會兒睡醒了再給他吃東西。”
許大郎又不傻,知道小外甥是嚇到了,聽姐夫如此說心裡又覺得萬分感動,姐夫算是老來得子,就這麼一個寶貝疙瘩,人家沒有抱怨自家,還反過來怕自家多想,非常仁義了。
宋三郎抱著宋景辰出了屋,拍著哄著,在南邊兒牆根兒底下蔭涼處來回溜達,秀娘見狀跑過來問,“這小子中午哄覺最難,怎麼這會兒就自己困了。”
宋景辰這會兒迷迷糊糊半睡半醒,撩開眼皮看了他娘一眼,嘟囔了句“不困,不要午覺。”就又把眼皮耷拉上了。
秀娘道:“沉著呢,我抱他進屋睡去。”
宋三郎擺擺手,“一換手準醒,醒了瞌睡還得鬨,索性等睡實在了再說。”
直到午飯擺上,秀娘催了幾次,宋三郎才把孩子放下,沒敢放老爺子屋,放到了大郎屋裡。
秀娘給老爺子端了飯菜過去,老頭兒道:“怎地買了這些個東西。”
秀娘道:“一年到頭也回不家幾次,沒道理閨女在婆家吃香喝辣,一點兒也不孝敬爹娘。”
老頭兒:“說的啥話,萬不能拿著婆家的銀錢貼補娘家,叫婆母不高興。”
秀娘不與老頭兒爭執,道:“都是三郎買的,您要叨叨就叨叨您姑爺去,彆衝我說。”
一聽全是姑爺買的,老頭難掩開懷,被人打的憋屈消散了一大半兒,閨女過得好,比他吃山珍海味都高興。
他又道:“剛才娃是不是被爹這模樣給嚇著了,你也真是的,帶著孩子進來乾嘛。”
秀娘:“您外孫跟皮猴子似的,就是乍一見外公變了模樣有點兒怕,一會兒就好了。”
老爺子:“要不要請神婆過來給娃叫叫。”
秀娘擺擺手,“可彆,本來沒事兒,再讓跳大神兒的給他嚇著了,你就彆操心他了,把自個兒的身子養好要緊,咱那鋪子可是臨街的好位置,空一天就是一天的錢。”
一聽那鋪子空著浪費銀錢,老頭兒忙道:“爹聽閨女的,趕緊把腿給養好。”
吃過午飯,宋三郎同許大郎一道去城裡醫館給老爺子瞧病,留下娘倆在家看好孩子,趁沒人注意,三郎叫過秀娘道:“孩子可能有點兒嚇著,你在屋裡陪著他吧,省得醒過來沒人害怕。”
秀娘點頭應了,送幾人出了家門。
宋三郎帶著人去了洛京城有名的治療跌打損傷的醫館,醫館裡有經驗的老郎中摸過許老爺子的腿,忍不住歎道:“老爺子不疼嘛,腿都腫脹成這樣了才來醫館,再晚些時候您這條腿就廢掉了。”
老頭兒笑道:“莊戶人吃苦吃慣了,想著忍忍就過去了。”
許大郎在旁邊聽得抹眼淚兒。
那老老郎中搖頭道:“早來幾日就不必受這個罪了,現下可得吃點兒苦頭嘍,你這腿骨折了,沒有及時正位,現在要重新正位打上板子,得在醫館裡住上個幾天才行。”
一聽說還要在醫館裡住下來,老頭兒著急了,這裡麵那是能白住的嘛,指不定花多少銀錢,許大郎也不敢做主,不由看向姐夫。
宋三郎對那郎中道:“有勞您了,我嶽父才剛不到四十歲,這腿您萬萬給保住嘍,有什麼好藥您隻管用來,萬事以把腿給治好了為重。”
那郎中點點頭,“您隨我來交一下訂銀。”
宋三郎隨著郎中去交錢,許父忙催促著大兒子過去看看花了女婿多少銀子。
宋三郎總共交了五兩銀子,又教給許大郎五兩,叫他在醫館把人照顧好。
許大郎死活不要,“來時咱娘給了我銀兩,姐夫今日已經破費這般多,如何還能要你的銀子。”
見他堅持,宋三郎也不強求,臨走時交給那郎中一些銀兩勞人家做飯時把爺倆的飯一並給做上,心裡惦記著兒子,急匆匆有返回許家莊。
回到許家時,看到兒子還在睡,宋三郎心中焦急,顧不上太多,簡單交代了一下許父的情況,匆忙帶上秀娘兒子告辭回家。
宋三郎本不信鬼神,可他自己的情況又屬實離奇,不由心中忐忑抱著兒子出門時,低聲念叨,“辰哥兒回家了,辰哥兒回家了,跟爹回家了。”
秀娘心裡也犯嘀咕,她最是了解自家小皮猴子,知道這小子精力旺盛,白日裡最討厭午睡,每次中午把他弄床上去,大人都睡著了,他還瞪著大眼睛精神著呢,能把人氣死。
這次睡得時間屬實有點兒長了,可當著娘的麵兒,她也不敢表現出來,免得娘自責。
等上了車,離開許家莊,宋三郎抱著孩子,低聲喚兒子醒來,沒反應。
這下宋三郎真害怕了,吩咐外麵車夫道:“快,快些回城。”
秀娘卻是比他要鎮定得多,兩個弟弟都是她幫著娘帶大的,小孩子臉色紅潤,呼吸也均勻,摸著額頭也不熱,不可能有什麼大問題。
秀娘脫了兒子的小鞋子,撓了撓小腳丫。
宋景辰咧著嘴兒咯咯笑了兩聲,卻是本能反應,還是閉著眼睡。
宋三郎看到兒子被撓癢有反應,心裡多少鬆了口氣,他趴到兒子的耳朵邊道:“辰哥兒,醒醒了,爹給買冰酪了,告訴爹你要吃荔枝味兒的,還是葡萄味兒的?”
秀娘配合著捏了捏兒子的小鼻子,這下宋景辰終於醒了,大長睫毛眨了眨,大眼睛裡泛著水氣茫然,過了會兒,黑眼珠子活泛起來,一骨碌從宋三郎腿上坐起來,道:“做夢了。”
夫妻倆幾乎同時鬆了一口氣,問他做了什麼夢,這夢做得可夠久的。
宋景辰眨了眨眼:“辰哥兒忘了,想不起來,一睜開眼,然後夢就飛走了。”
“飛走了。” 小孩做了個飛飛的動作,童言童語,逗得倆人直笑。
秀娘想說些什麼,被三郎擺了擺手。
小孩子不是大人,他的世間裡再直白不過,害怕就是害怕,沒必要非得逼著孩子不能害怕。
他愛你,那麼你變成什麼樣子他都不會害怕,隻會心疼你。
辰哥兒不是他外公帶大的,無法要求孩子非得像秀娘一樣對嶽父隻有心疼,有些東西是順其自然的事,講再多道理都無用。
小孩子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睡了一覺,爹娘都在身邊陪著,宋景辰又不怕了,眨著眼睛道:“爹爹,外公那麼喜歡我,他變成什麼樣都會像以前的外公那樣喜歡我,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