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宋三郎托了李逸山的關係去找刑部的高遠查看卷宗, 高遠見他是恩師介紹過來的人,曾經暗示過他,說包庇真凶的人身份非同一般, 怕是很難翻案。
宋三郎覺得很蹊蹺, 包庇真凶之人明明隨便找個替罪羊就可以脫身,為何非要找上徐正元不可。
徐正元可是正經的官身,所涉及案件要走刑部。
明明找個普通人走下麵縣衙或是順天府結案更簡單,卻偏要選擇更麻煩更複雜, 風險也更大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然——
宋三郎發現徐正元入獄半年前竟然也在戶部任職, 乃是戶部都拘轄司下麵的一名主事。
都拘轄司總管戶部、度支部、金部、倉部的財政,職能相當於現在的審計部門,審計部門是乾嘛的?
——防賬務作假, 防官員腐敗。
所以除了與人打交道, 徐正元接觸最多的就是賬本冊子, 各式各樣的賬本冊子。
而在徐正元的卷宗上,他的身份卻是右曹下麵分管農田水利的一名主事。
宋三郎懷疑對方早就生了除去徐正元之心,之所以先從都拘轄司調走再動手,就是擔心有人將此案聯想到徐正元的身份上, 懷疑與賬目有關。
實際上背後之人一直在誤導刑部, 使刑部審案之人認為他是出於包庇親信的目的乾涉刑部斷案, 從而掩蓋了他要殺徐正元滅口的真正目的。
如此一來,即便查出此案真凶, 把親信推出去斬了就完事兒,而最終這樁案子的定性也就簡單停留在案件本身。
那日在刑部大牢,宋三郎讓徐正元仔細回憶在他被調任前的一段時日都發生過什麼特彆之事。
徐正元思來想去,忽然想到, 他曾向上司反應過南江省的鹽稅賬目似乎是有點兒問題。
天下之賦,鹽利居半。
而天下鹽賦,一半出自南江。
所以南江省的鹽稅若出了問題,那問題能小的了嗎?是你一個小小的主事能摻和進去的嗎?
徐正元還是太年輕,為官經驗淺薄,他以為隻是單純的帳麵出了問題,並未曾想到太深。
他的本意也是想表現一把自己的辦事能力,若非宋三郎的提醒,他萬萬想不到為自己招致禍患的竟然是這件他都已經快要忘記的事。
曆朝曆代的鹽稅都是朝廷的錢袋子,亦是皇帝的錢袋子,想動可沒那麼容易,若沒有朝廷官員與地方政府的互相勾結,是不可能動得了的。
依據徐正元所言種種,宋三郎懷疑此事極有可能同戶部的另外一位侍郎駱鬆有關。
僅僅隻是懷疑推斷,宋三郎自然無法冒冒失失跑來找張璟,因此,依照徐正元提供的線索,他昨晚去了趟侍郎府,本意是去探一探虛實,不成想還真有了點意想不到的收獲……
心中有數,是以他今日才上門過來找張璟。
俗話說,拔出蘿卜帶出泥,徐正元就是宋三郎遞到張璟手裡的蘿卜纓子,戶部尚書年事已高,眼瞅就要讓位,此時若是右侍郎駱鬆出了問題,再無人有能力與張璟競爭尚書之位。
所以,對於徐正元這個案子,張璟比誰都更樂意操心,扳倒對手的同時還能為皇帝立下大功,給誰誰不乾?
依照宋三郎所說,徐正元其實僅僅提出質疑,並未有什麼切實證據,即便如此也要被對方殺人滅口,如此小心謹慎,所貪數額必定超出想象。
張璟甚至懷疑此事與戶部尚書亦有關係,因為戶部尚書表麵上更器重自己,實際上背地裡支持的是右侍郎。
此事實在太過關係重大,他還需求教嶽父從長計議才是。
張璟心情極好,他想:怪不得剛才自家小鸚鵡一見到宋三郎就嚷嚷“步步高升”呢。
自家夫人說得是一點兒都不錯,宋文遠此人當真是自己的福將也。
文遠不光是名福將,他更是乾將,天生就是做官的料,一點蛛絲馬跡就讓他推出如此多的東西來,若非親自調查過他的過往,實在很難相信他是第一次做官。
就算自身這種為官多年的老油條,自認深諳官場潛規則,怕也一時想不到徐正元的案子竟然如此之複雜。
張璟留宋三郎一道用午飯,三郎恭敬不如從命。
用過飯,倆人喝著茶的功夫,張璟特意又問了一句宋三郎最近書讀得怎麼樣。
宋三郎說自己一直在努力。
張璟問他明年二月份下考場考秀才可有把握
宋三郎謙虛,說雖無把握,但願意一試。
張璟語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文遠啊,讀書少是你的硬傷,本官不指望你能中舉,至少你得考個秀才回來給本官撐門麵才是。”
他這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點給宋三郎——本官想栽培你。
宋三郎點頭稱是。
張璟正經的科班出身,妥妥的殿試頭甲狀元,在他看來考個秀才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搞不明白到了宋三郎這裡讀個書怎地就如此費勁,這與宋三郎本身所表現出來的出眾能力實在不相符。
不過也正因如此,張璟才看宋三郎更加順眼。
上司喜歡下屬能乾,不代表他喜歡你處處都比他還能乾,讓他在你麵前毫無優越感,沒有領導喜歡用自己掌控不了的下屬。
兩人又閒聊一會兒,宋三郎起身告辭。
回到家裡,宋景辰不在屋,跟著兩個哥哥玩了一上午,吃過午飯跟睿哥兒在二房玩,玩著玩著便在睿哥兒床上睡著了。
茂哥兒和睿哥兒都有自己的書房,茂哥同宋大郎父子倆用的是之前宋玉郎的書房,宋三郎同秀娘商量把儲物間收拾出來做書房用。
都是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宋三郎的意思是該扔就扔,秀娘本來想說破家值萬錢,她抽空拉回娘家讓自家老娘瞎用去,想了想又把話咽回去,說不如把這些用不著的東西送給後街王婆子,就是喜歡給娘倆講鬼故事的老太太。
王婆子同老太太一樣早年喪夫,她比老太太命更苦,膝下沒有一兒半女,秀娘看她可憐,時不時接濟她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