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凝繼續說:“老郭,孩子呢?上次在我家見了一回,我還沒有看仔細呢,你能把孩子帶給我看看嗎?”
郭軍義的眼皮動了動,看向秦凝。
他的眼底血紅,眼裡都是悲傷茫然,無邊無際,無著無落。
秦凝一陣心酸,真是找不到什麼語言來安慰他,隻能繼續提孩子這個能讓他有反應的話題:“你能跟我說說,四表姐對孩子,是怎麼個安排呢?”
郭軍義垂下了眼皮,一言不發,整個人死氣沉沉。
秦凝歎氣:“如果你沒有話和我說,我走了。”
郭軍義倒開始哭了,先是肩膀抖動著,再是渾身抖動著,垂下頭,壓抑的大哭。
秦凝靜靜坐著,等郭軍義哭完。
男人的傷心和女人的傷心不一樣,他們深沉而克製,但卻更讓人動容。
秦凝跟著他流淚,直到外頭有低低的一聲“爹”響起來。
秦凝回頭,表嫂白小荷抱著一個兩三歲的小姑娘進來了。
白小荷動了動嘴角,招呼秦凝:“表妹,聽說你來了,娘讓我來請你去一下。蘭蘭,叫姨姨,這個是秦家姨姨。”
最後一句話,白小荷是和手裡抱著的孩子說的。可孩子苦著小臉,眼睛看著郭軍義,隻是喊“爹”。
郭軍義抹了把臉,哽咽的應孩子:“哎,蘭蘭,你來。”
白小荷放下孩子,孩子立刻撲到了郭軍義懷裡,郭軍義摟住她,哭得比剛才更凶了,一邊哭一邊說:“表妹,我,我,不想你帶走孩子,我不想你帶走孩子啊,啊……”
秦凝莫名其妙的看看白小荷,白小荷嘴巴抿了抿,說:“表妹,要不,你先去前麵老房子裡坐坐?”
記 秦凝點了頭,站起來。
白小荷去郭軍義身邊抱孩子:“四妹夫,你彆哭了,彆嚇著孩子了,她還小。”
郭軍義看看孩子可憐兮兮的小臉,倒是放了手,卻一個人繼續哭著。
白小荷抱了孩子,和秦凝抬了抬下巴,示意她隻管先走。
秦凝皺眉,但還是走了出去。
不過,等走出了項月英家的新屋子,秦凝便叫住了白小荷,拉到僻靜些的地方,說:“表嫂,你先跟我說說,這到底怎麼回事?怎麼這麼突然?”
白小荷歎氣,也忍不住的流淚,但她身體不是很好,一流淚,似乎就呼吸不暢的樣子。
她便把孩子遞給秦凝,自己給自己順氣,說:
“唉,就是這麼突然啊!都是生過孩子的,我告訴你怎麼回事。昨天傍晚的時候,我還和月英說話呢,月英不是按照你吩咐的,收了幾個織橫機的徒弟麼,我說我也想學,月英說我身體不行,織橫機是力氣活,然後說她身子這麼好的人,這幾天都織不動,肚子有點疼。
那我問她是不是吃錯東西了,月英說沒有,也不知道怎麼了,最近月事也好像沒有似的,倒搞了個肚子疼。
表妹你知道的,我們姑嫂平時感情挺好,說笑慣的,我就說笑了一句,‘呀,月事沒有?你可不是懷孕了?’
那月英還給我白眼呢,說帶了節育環的,懷什麼孕啊!也就這麼幾句話的工夫,月英忽然就捧住肚子,說好像更疼了,還說,壞了,剛說月事不來,好像來了。
那我就沒再跟她說什麼,我就走了。可是,大概過了一兩個鐘頭吧,月英來叫我,當時大家都乾活呢,屋子裡吵吵的,月英走到我身前拉我,我才看見她,她臉色不太好,拉著我出去說,月事特彆多,她覺得不對勁。
我看她臉色實在不對,我也有點怕,我說我去請赤腳醫生來,月英說好,她先回去。可是赤腳醫生來了,粗粗問了,也說不上啥,還說可能是痛經,要不還是去衛生院。
可月英說,不過月事的事,去衛生院,是不是太那什麼了,最主要是去衛生院……要怎麼去呢?她身上多得不得了,走路走不動,自行車都坐不了啊。
那這時候,四妹夫還不知道呢,還在那兒教幾個徒弟織橫機,我看著月英的樣子,我心裡跳跳的,我就去和四妹夫說了這個事。
四妹夫一聽,就說,他拉板車送月英去衛生院。月英還執拗呢,說又不是啥重病,坐什麼板車,笑死人了,再說大晚上了,還是算了。
可這麼說著呢,月英忽然就倒了地,把我們都嚇壞了,四妹夫趕緊拉了板車,囑咐我帶一下蘭蘭,就說把月英送衛生院去。
我們誰也沒想到,這一去,就……沒了!你舅舅舅媽剛開始也不知道這麼嚴重,把孩子哄睡了,他們才趕著去衛生院的。
可去了才知道,醫生說,是宮外孕,肚子裡頭爆血管了,怎麼不早點送衛生院呢?隻有早點送到衛生院,衛生院才能有時間轉院去縣城醫院,要做大手術,要輸血的啊!
可是,表妹啊,光從咱們這項家村到公社衛生院,走路就要走了一個小時,這個事不能怪表妹夫的呀,表妹夫拖個板車拖到衛生院,血早就這麼流光了,人還怎麼能活命?
唉,這種事,能怪誰呢?怪隻怪咱們住在這窮鄉僻壤,怪隻怪我們誰也不懂什麼是宮外孕,人,就這麼沒了!”
白小荷捂住胸口抹著眼淚,秦凝半天說不出一句話,走不動一步路,隻覺得心口處堵得難受。
幼小的蘭蘭在秦凝懷裡扭了扭,撲向白小荷:“娘,我要娘,舅媽,我要找我娘。”
白小荷吸著氣,把孩子抱回去,低低的安慰著,向秦凝指指前麵。
秦凝隻好也吸著氣的往前麵的老房子裡去記。
老房子還是那麼破舊,但裡麵的東西,比以前好了很多,堂屋還是一副很多布匹等著裁剪乾活的雜亂模樣,隻不過如今沒有人在做了,整個兒屋子很安靜,後麵房子的嗩呐聲就十分的清晰,簡直像是就在耳朵邊吹似的。
白小荷帶著秦凝進了東梢間。
暗沉沉的屋子裡,坐著暗沉沉的項家舅舅,床上躺著一個人,什麼也沒蓋,和衣躺著,是項家舅媽。
項舅舅越發老了,頭發都白了,看見秦凝,無聲的拍拍身邊的一隻舊椅子:“小凝,你坐,難為你特意的跑這一趟。”
他的聲音嘶啞,秦凝都聽不太清楚,但床上的項舅媽聽著了,努力坐了起來,也有氣無力的招呼秦凝:“小凝,你來了。月英有話給你,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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