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韻在住院部外徘徊了整整四天。
身上那件白色棉服單薄且破舊,棉絮從殘缺破碎的布料中擠躍而出,長發亂糟糟披散在肩後,乾燥枯黃,像碾碎斷裂的稻草。
左邊袖口上戴著一截黑紗,束縛纏繞,宛若地獄深處的牢籠。
她那個患有精神疾病的母親,在一周前出車禍死了。
就在醫院對麵那條街上。
薑韻也是後來才知道,母親那天原本是打算過來看望尚未恢複痊愈的她。
沒想到意外先一步降臨,醉酒的貨車司機失控駕駛,車身碾壓過軀體,殘臂斷肢分崩離析。
她們連最後一麵也沒能見到。
恨了怨了這麼多年,薑韻無數次幻想能夠甩掉這個累贅,可當她真正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的那一刹那,心底還是難以抑製地迸發出鈍痛。
如寄生蟲般順著神經與血液蔓延,侵蝕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角落。
屍體火化結束那天,薑韻在墓園裡坐了很久,手指撫上墓碑上的照片,仿佛一具被抽空靈魂的軀殼,麻木又僵硬。
凜風似一把鋒利的刃,臉頰上的淚痕反反複複被風乾,無形中刮出傷痕,血肉模糊,皮開肉綻。
袖口處的布料翻上去一塊,發絲掃過手腕內側那條疤痕,低垂的視線也跟著定格。
扭曲,醜陋。
攀附在淡青色的血管上,就像是條匍匐吸血的惡蟲。
冰涼的指腹覆上去,輕輕摩挲,當時割開皮肉那種痛,好像還曆曆在目。
從墓園離開的時候,她無端生發出一種從未體驗過的輕鬆感。
反正她現在什麼都沒有了,隻剩一條賤命。
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她突然就不想死了。
準確來說,是不能就這樣死。
起碼要讓有些人付出該有的代價。
潘多拉魔盒開啟,罪惡與仇恨的因子悉數釋放。
她找人打聽了很久,才知道祁安因為受傷住進了醫院。
第一反應是痛快和解氣,雖然不知道是誰下的手,但她以為上天開眼,給了祁安該有的報應。
可沒想到的是,她過得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樣差,網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看起來並沒有影響到她,陳澤野也寸步不離地陪在她身旁照顧。
就連她住的病房都是最昂貴的那種,一晚上的花費要自己兼職幾個月才能攢夠。
而她呢。
輿論鬨得沸沸揚揚,雖然網上部分人對她表示支持,可曾經那些朋友卻覺得她精神出現了問題,紛紛劃清界限遠離。
她們還在背後指指點點,對祁安流露出同情。
學校那邊也遲遲不肯取消對她的處分,甚至有勸退她的想法。
她於陰暗縫隙中偷窺得越多,越發覺得自己像個可悲的小醜。
為什麼痛苦的隻有她一個人。
所以她一直潛伏等待時機的到來
,終於在那天晚上等到陳澤野的短暫離開。
……
習慣了陳澤野陪在身旁,即便是幾分鐘的分彆,祁安還是有些不適應。
牆上時鐘滴滴答答,她盯著空蕩蕩的天花板發了會兒呆,然後不自覺的,去觸碰無名指上的戒指。
唇角向上彎起,眉眼間盈滿柔和,祁安想起那天在醫院的小花園裡,陳澤野和自己說的那些話,臉上笑意便更重。
身旁隻有一盞小台燈開著,光線昏昏暗暗,銀戒捏在手裡,她湊近看了很久才發現,戒圈內側有兩個不太明顯的字母——
A&Y
安野。
就在這會兒,房間裡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她連忙把戒指套回手上,還沒來得及偏頭看清是誰,脖子便猛然被人掐住。
薑韻虎口死死卡在她喉嚨上,咬牙切齒,仿佛要把所有的恨發泄出來:“你怎麼還沒死啊。”
“你說你到底哪好啊,為什麼那麼多人都選擇站在你這邊啊。”
祁安呼吸變得困難,胸口艱難地起伏著,她重重吸了口氣,顧不上還在輸液手臂,用儘全身力氣把薑韻推開。
輸液管伸直拉長,針管暴力扯斷,回流的血液順著手背滴落,砸碎在白色瓷磚地麵,像懸崖滋生出的暗色荊棘。
薑韻沒想到她會還手,猝不及防地趔趄幾步,後腰磕上床頭櫃角,疼痛順著脊椎向上蔓延。
祁安沒心情和她廢話,拿起旁邊的手機準備報警。
薑韻注意到她的動作,再次撲過去,她力氣比祁安大,輕而易舉搶走手機,砰一聲摔在地上。
金屬後殼撞出沉悶聲響,屏幕掙紮幾秒便熄滅了。
情緒在失控的邊緣一觸即發,薑韻拽起她衣領控訴:“你怎麼好意思去報警啊?我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不都是你害的嗎?要不是你我就不會被處分,我媽媽也不會出事。”
“薑韻。”
腹部傷口在推搡中受到撕扯,猝不及防的痛意迸裂,豆大的汗珠順著額頭滑落,身下床單被揪出褶皺。
祁安倒吸一口涼氣,咬緊牙關皺眉看她,語氣裡的不滿很明顯:“你所有的遭遇和我沒有半分關係,都是你自作自受。”
“聽說過蝴蝶效應嗎?”
“我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如果不是你先來挑事,學校就不會對你做出處分,也就不會有後麵的一係列事情。”
“請你不要再沒完沒了地無理取鬨,這樣一點意義都沒有,我的耐心和忍受程度都是有限的。”
嘉嘉和蒲興剛好這個時候趕到,看清楚裡麵狀況後,目光陡然一沉——
“你來這乾什麼?!”嘉嘉衝到病床旁邊,不客氣地下了驅逐令,“要發瘋去彆地方發,這裡不歡迎你。”
“蒲興。”嘉嘉朝男朋友使了個眼神,“你快把她弄出去。”
蒲興從來就不是什麼善茬,臭著一張臉扯過薑韻手腕,不怎麼留情地把人往外拖:“之前的賬還沒來得及和你算
呢,你倒主動送上門了。”
“醫院裡不能打打殺殺,識相的話你就滾遠點。”
病房門砰一聲被關上,嘉嘉注意到祁安的手背在流血,臉色也蒼白得過分,神經一下子緊繃起來:“安安。”
“你怎麼了?”
“是不是傷口又疼了?”
慌張地掀開被子,她才發現祁安身上那件薄衫,衣襟處已經被滲出來的鮮血染紅。
怕造成更嚴重的損傷,嘉嘉不敢輕舉妄動,手臂無措地揮舞在半空:“安安。”
“你先忍一下啊。”
“蒲興!”她胡亂在蒲興胳膊上拍了幾下,推著人催促,“還愣著乾什麼啊。”
“快叫醫生過來。”
“啊。”蒲興也跟著手忙腳亂起來,腳步生風地往外跑。
薑韻在外麵看著這一幕,眼尾逼得更紅。
她摸到口袋裡一早準備好的注射器,不管不顧衝進去,躲開所有的桎梏,將針管用力刺向祁安手背——
尖銳的痛感傳來,冰冷藥液被注射推入。
夜好像更黑了。
醞釀了整晚的暴雪傾盆落下,將所有的色彩與陰暗衝刷,無聲似有聲,給人以黑白顛倒的錯覺。
幾條街外的巷口,警笛聲與救護車聲一齊撕破夜空。
倒在血泊裡的人被抬上救護車,而另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則被反手扣押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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