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墨般的烏雲交疊遮蔽在天空,不透半點光亮,午後時分那場雪下得並不痛快,連綿冗長。
窗外霧氣聚集氳散,霓虹街景暈沉模糊,天色漸晚,城市喧囂從車水馬龍中擠躍而出。
半分鐘的紅燈結束,車輛重新啟動,陳澤野第三次開口催促:“師傅。”
“麻煩能再快一點嗎?”
“小夥子你自己看看。”司機在方向盤上拍了兩下,一口純正的江北口音,“前麵路口都堵成什麼樣子了,不是我不想快啊。”
車載電台裡的音樂切換,是孫燕姿的那首《我懷念的》。
“自尊常常將人拖著,把愛都走曲折。”
司機目光落到後視鏡,後排男生一身黑衣,看起來也不過二十出頭,輪廓立體分明,皮相骨相都生的很好。
街燈被窗上白霧過濾,陰影從斜側方打在他高挺的鼻骨上,更顯冷戾氣質。
唯一違和是他緊鎖著的眉頭,狹長眼尾收攏,焦急與擔憂暴露在漆黑眼底。
“這麼急著去醫院,是家人生病了嗎?”
“不是。”陳澤野目光緊盯著前方的時間,語氣晦澀,“是我女朋友。”
又走過一個路口,陳澤野實在沒有耐心這樣繼續耗,乾脆付錢下車,馬不停蹄朝著醫院的方向跑。
江北的冬一向凜冽難熬,寒風宛若生澀的利刃,狠戾剜在臉上,剝開神經血肉,又吞噬著五臟和六腑。
醫院大廳人來人往,刺鼻的消毒水味翻湧在鼻腔,陳澤野到護士站詢問祁安所在的病房。
護士在電腦上操作幾下,給出答案:“住院部精神科413病房。”
精神科。
陳澤野心臟猛然一沉。
可現在這種情況不允許他有半分鐘停滯,和護士道謝過後,輾轉幾層拐角,他終於找到想要的病房號。
孟姍拎著水壺走出來,看見他出現後片刻停頓:“你是?”
視線上下掃過,前後不過半秒,答案已經自動浮現:“陳澤野?”
陳澤野嗯了下:“是我。”
孟姍對他印象不太好,連帶著敵意也重,手臂交疊抱在身前,不怎麼客氣地說:“安安剛睡下了。”
“醫生說外人最好不要進去打擾。”
陳澤野眼睫微顫,眸光有一瞬間的黯淡,聲線低啞難耐:“我不是外人。”
“我是她男朋友。”
“你...”
孟姍本來還想再說些什麼,又想到醫院裡不能喧嘩吵鬨,心中火氣壓下:“算了。”
“你進去吧,彆吵醒她就好。”
陳澤野腳步很輕地走進病房,祁安正安安靜靜縮在被子裡熟睡著。
視線中女孩臉色蒼白如霜,藍白病號服襯得人更加脆弱,正在輸液的那隻手垂在外麵,嵌著針眼的手背皮膚青紫一片。
長睫撲簌簌發顫,有幾縷碎發不太安分地散下,明明才一天沒見,
兩頰卻深深凹陷進去(),
(),
伸手將柔軟發絲捋到耳後,指尖擦過耳廓,小姑娘忽然夢魘般地呢喃著開口。
頭頸低下,他靠過去仔細聽了很久,斷斷續續的音節拚成完成一句:“阿澤...”
“我好想你啊。”
心臟被一雙無形的手攥住,擠壓□□出難以言表的痛。
眼眶泛起酸澀,陳澤野俯身在她額頭上吻了吻,怕弄醒她,力度不重,蜻蜓點水一般:“寶貝。”
“我也很想你。”
懷裡人仿佛聽懂他的話,一下子委屈起來,溫熱液體順著眼角流出:“那你為什麼還要趕我走啊......”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啊。”
兩句話深深紮進他心裡,陳澤野指腹擦乾她的淚,聲音從喉間擠出,撕裂般的啞:“對不起。”
“寶貝對不起。”
祁安卻不再回應,隻剩下難受的嗚咽,手臂也不太老實地亂動,牽動針管眼看就要回血。
陳澤野輕拍著安撫,意外發現被子裡鼓起一團,她懷裡好像抱著什麼東西。
小心翼翼掀開被角,陳澤野卻驀地被定在原地。
那是他高中時期穿過的校服外套。
腳步聲從身後響起,孟姍把裝滿水的水壺放在一旁。
“你有時間嗎。”
陳澤野將校服放回祁安懷裡,幫她把被角掖好,語氣誠懇:“我能不能...和你聊聊。”
-
醫院樓下的咖啡廳。
偏歐式的裝修風格,背景放著西洋古典樂,孟姍靠坐在軟椅上,麵前咖啡飄散絲絲熱氣。
她抬手把長發攏到耳側,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態度:“想聊什麼。”
“安安她......”
雙手交疊放在身前,拇指不輕不重摁住關節,這是他緊張時才會有的動作,陳澤野喉結滾了下:“到底是什麼情況。”
“你說呢。”黑睫翕動,孟姍輕嗤一聲,“什麼樣的人才會來精神科。”
雖然心中早已有過猜想,但呼吸在那一刹還是變得不太平穩。
陳澤野對外界大多事物都很冷淡,很少會有失控的情況,但祁安是他的例外。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陳澤野深吸一口氣,又問:“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大一。”
孟姍盯著他看了幾秒,注意到他眼尾慢慢變紅,唇角弧度繃直,眼角眉梢都帶著難以隱藏的心疼和在意。
腦海裡閃過一個人,眼眸微動,她繼續說下去:“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嗎?”
“2016年高考,正常來說她已經讀大四了,現在卻仍然在大三。”
“就是因為她大一生病休學過半年。”
……
高三備考的那段日子很難也很苦,黎北的教育資源遠比不上省城,在此之前從未有考入江大的先例。
祁安沒日
() 沒夜地複習刷題,把自己泡進書海裡,不見晨曦便起床背書,直至淩晨深夜才肯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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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績高低起伏,無數次崩潰裡,支撐她堅持下來的是那個約定。
她和陳澤野約好了的。
要一起上江大。
大一入學的前三個月,祁安想方設法弄來了每個學院的新生名單。
從頭到尾仔細尋找三遍,卻還是沒能找到陳澤野的名字。
他沒來江大。
所有的精神支柱在那一刻悉數崩塌,僅存的最後一點希望也灰飛煙滅。
她意識到自己徹底和陳澤野走散了。
失眠和焦慮就是從那個時候加重的,她整夜整夜對著空洞的天花板發呆,明明什麼東西都吃不下去,卻還是會反反複複乾嘔。
壞情緒是無底黑洞,紮根在內心最深處,生出痛苦與絕望的爪牙,蔓延桎梏著她的每一寸血肉。
不想讓其他人擔心自己,她白天用笑容將所有情緒隱藏,若無其事地上課聽講,卻在深夜抱著被子默默流淚。
最嚴重那次爆發是在大一冬天,她幫學生會組織活動,戴在無名指上的那枚銀戒卻不慎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