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吹得眾人醒了神, 岑寂的園林陡又熱鬨起來。
早有三四名女郎上前迎接,及近,看清簪纓容姿, 更覺昳麗怡人。
“原來這便是簪纓妹妹, 看來這些年城中各色的詩酒花宴, 竟失色久矣。妹妹合該早出來走動的。”
簪纓隻覺香風撲麵,下一刻便被一眾雲鬢飛髾圍了個圈兒。
隻見說話這女郎身材高挑,顧盼生輝,墨發挽成雙鴉髻,一隻金葫蘆長釵斜插入髻,彆有精神。聽了王蓿介紹, 簪纓方知她便是鼎鼎有名的謝氏才女謝既漾,忙福身道:“見過謝家姊姊。”
又向她身旁的王可貞見禮, “見過王家姊姊。”
“今日來遊玩, 儘興方好,且彆多禮。”王可貞見這小女娘團團見禮, 絲毫不亂, 儀態端雅之外,又透出幾分純稚意氣,甚是喜愛, 當即牽了她,向兩氏主母所在的帳子行去。
見簪纓蓮步嫋娜,王可貞笑眼蘊含憐惜, 刻意隨她放慢步子,口中道:“慢些走也不妨。”
謝既漾從旁打趣:“妹妹彆信這個畫癡, 她八成是見美技癢, 瞧上了妹妹, 盤算著摹你入畫呢,你可千萬彆應她。”
簪纓此來之前,想過王氏做東自然會待客周到,卻沒想到她們這般熱情,一雙桃花眸也浮出淺淺笑意。自道:“早聞諸位姊姊高名,相見恨晚,簪纓不才。”
說話間到了諸位夫人跟前,簪纓又是一通拜見。
方才在遠處遙望,眾人讚歎的是她冰雪風神,及近,那張皭然無瑕的麵容映入眼中,卻不是乍一眼驚心的冶媚妖豔,而是令人如沐春風的明光怡美。
眾夫人中沒見過這小女娘的,自然在心中驚歎,然當日在華林園中見過簪纓的,亦覺驚豔。
隻因那日簪纓尚留著額發,含蓄不露,今日她改換發型,長發逸帶,竟是恍如變了個人。
真是一派好姿容。
當聽聞她身邊那位紅衣女娘自稱江乘顧氏時,在場夫人們又是一靜。
她們之前見這小娘子年紀雖輕,風采卻秀麗,原以為是傅娘子的家裡人,不成想卻是顧公的孫女。
眾人不由想起,衛皇後薨逝那年,江南第一世家顧氏家主顧沅,率整個顧氏宗族遷出建康,避入山林。逼得陛下險些下詔罪己,苦苦挽留,顧公仍不回首,聲稱有生之年決不再踏足京城半步。
而今,顧家的女娘,卻陪著與皇室退婚的傅氏女赴樂遊之宴,且樣態親密,情同手足。
這是顧氏在表示,這位纓娘子,有顧氏護著了。
二皇子在帳中,遠遠瞧見簪纓被眾星拱月地圍攏著,身邊既有顧氏女,身後又有便服戍衛,便知母妃顧慮的事,顧氏家主與大司馬早已洞若觀火,解嘲自笑,“看來是用不著我了。”
“寧馨兒,莫站著,快來我身邊坐。”
那廂主帳之中,程蘊麵帶慈色,向簪纓攬袖,又命女使引顧娘子上座。
簪纓記得這位喜佩五兵佩的謝家主母,當日在華林園曾關懷過她,依言入席。
程氏不由分說拉過簪纓的手,仔細觀了觀她的麵色,連道幾聲好,“那日在宮裡,不期有那般變故,沒能幫上你什麼,孩子,你莫怪我。”
簪纓不料謝夫人開口先是道歉,輕輕頷首:“謝夫人言重了。”
“你彆與我見外。”謝夫人見狀苦笑,歎息一聲,“娘子許是不知,當年我與你阿母也相識的,雖不及衛娘娘與你母親那般好,亦是欽慕唐夫人風采,心向往之。”
簪纓目光微亮,輕道,“原是如此。”
怪不得那日邱氏跪在門外,謝家也來聲援。
“是啊。”程氏目色深深地望著這命途多舛的小女娘,從前她住在宮裡時,自己心頭的這
點事,說不得,如今說出來卻不當什麼了。“你小時候,我還進宮去瞧過你,每每帶著家裡的幾個小郎小女,想著讓你多些玩伴。有一回,我家二郎與你分食一餅,被皇後娘娘看見了,自那日後,中宮便很少召我入宮了,即使進宮也瞧不見你,不是推說你在練字,便說你在午睡。”
程氏微微一頓,“皇後娘娘這是存了疑慮啊,我們謝家不怕什麼,但我擔心你日子過得不安穩,平白惹些閒事,此後便也不至玉燭殿了。”
可這些年她對於宮裡的那唐氏小女娘,一直是惦記的。
簪纓頭一回聽到此樁內情,默然聽罷,暗中捏住了掌心。
庾氏原比她想象中更嚴防死守,更不可理喻,連垂髫小兒共吃一塊糕餅的尋常事,也會引來她的防備。
她道:“分餅而食……是我幾歲之事?我竟都不記得……”
“這有什麼的。”謝夫人爽朗一笑,喚聲:“二郎過來。”
一位穿白紗襴,笄遠遊冠的玉麵郎君應聲轉過隔席的山水幛,修身細腰,立如鬆竹,年在弱冠上下,正是謝二郎謝止。
方才的話他原是斷斷續續聽見了的,看見簪纓,微斂視線淺笑,“見過傅家妹妹。”
簪纓見此人立如鬆竹,容止合度,起身回以一禮:“見過謝郎君。小女已非傅家人,郎君不必客氣。”
她並不忌談此事,不大不小的聲音傳了出去,周遭之人交換眼色,麵色各異。
謝二郎一愣後,倒是笑了,道聲也好。又溫聲道:“今日的柰果是新摘的,世妹不妨嘗嘗。”
“二郎。”正這時,被他撂下半盤棋局晾在那裡的三五好友也投子過來,都是世家子弟,口中笑道:“二郎何不為我等引見引見?”
他們也無狎謔的意思,隻是對這位從不現身人前的小女娘好奇,本身又放蕩慣了,結果被謝止回身一手攬著肩一手勾著背,通通給拖走了。
“這些後生,”程氏失笑,怕簪纓不適,拍拍她的手,“他們就是這樣子,不用理會。”
簪纓感受得到謝氏母子的善意,回以一笑。謝既漾怕她與長輩坐著發悶,又帶著她與顧娘子到曲橋上的一個精巧小亭子中,賦詩作樂。
那亭中石桌上筆墨齊備,已有作成的詩賦數首,清風徐來,吹動花箋,以青瓷陣紙壓之。王可貞拈著一管纖細紫毫,為簪纓鋪了一張泥金桃花箋,和氣道:“咱們今日既是賞荷,便以荷為題,妹妹賞篇墨寶,好讓我等拜讀,也算共襄良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