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 78 章(2 / 2)

言罷背過身,兀自冷靜一陣,向外吩咐一聲,叫打一盆水來。

候在廊子下的春堇聽見,忙不迭端進一盆熱水。

春堇將銅盆放在屋內的盥洗木架上,不敢窺伺大司馬,便不時偏頭留意小娘子的神色。

衛覦讓她退下,自己走過去將潔白的巾帕浸入水盆中,擰淨水分,手至眼未至地遞到簪纓手裡,“渥一渥眼睛。”

他把自己的救命之藥讓給她,見她哭了反哄著她,現下又耐性十足地伺候她。簪纓接過溫熱的濕帕,心頭酸澀,又欲流淚,忙將帕子整個蒙在臉上。

靜謐閨閣,燭影搖搖,二人互相背對,一時都未言聲。

靜默一許後突又同時開口:

“不準動去西域的念頭。”

“小舅舅你隻等我兩年就好。”

兩人又同時一靜。

論起識破人心,無人比衛覦更機敏擅長。他望著她的背影,鋒朗的眸子裡閃過憐惜,“阿奴聽不聽話?”

簪纓不答也不回頭,拽下帕子慢吞吞走回妝鏡前,擺擺胭脂摸摸珠釵,假作沒聽見。

然後她看見銅鏡裡多出一道高大的身影,彎下身將一隻手臂拄在她手邊的妝案邊沿,從鏡中注視她的眼睛。

“出京後跟著我去北府。”

他察覺到簪纓危險的想法,這是要看管她的意思了。

簪纓目光寥落,不肯吭聲,忽然出其不意地從衛覦臂彎鑽出去,一股腦踩舄上榻麵壁窩進被子裡。

被子一直拉到脖頸窩,隻留給衛覦半個後腦勺。

衛覦保持著那個彎腰的姿勢,被這種孩子氣的舉動弄得使不出脾氣。

她視他,仍舊如信賴尊長,涉及床笫都無半分防備。

就這麼大喇喇地跟他耍賴。

衛覦深望帳中一眼,知她心裡難過,心中卻有一道聲音在告誡自己,不能再留下去了。

他無聲走出屋子。

行至門口時,屏風裡傳出窸窣轉頭的響動,軟軟的聲調從床榻那邊喚出口:“小舅舅。”

衛覦沒回頭,柔緩嗓音融入檻外的風涼夜色,“我今晚住在府裡。”

像鵪鶉一樣埋在被窩裡的小女娘,就被這一句話撫平了恐慌的心。

衛覦出門沒走兩步,卻見檀順站在堂外的幢幢燈影中,頗為擔憂地往堂裡張望。

之前簪纓與杜掌櫃說事時,屏退了眾人,是以檀順並不知此夜之事,隻聽說簪纓回府後不知為何突然哭了,故聞訊而來。

衛覦今夜內心飽受之折磨,隱密而綿長,他沒辦法顯露分毫,卻有人明目張膽地覬覦,氣海刹然翻湧,驀地沉聲:“沒你的事!”

檀順周身一震,被大司馬一身引而不發的威煞攝得心寒,連詢問簪纓如何的話也忘了。

他頓了頓,咬牙不走,脫口道:“我想從軍,大司馬可否納順入營,兵卒皆可。”

上一次便是在這裡,衛覦的手下將檀順製伏丟出堂外,他全無還手之力。

檀順自那以後便知,沒有一副拿得出手的身手,是無法贏得阿纓姊姊的青睞的。

衛覦何等敏捷心肝,一瞬洞察少年所想,冷冷看著他,“我家阿奴不嫁武將。”

瓦罐不離井口破,將軍難免陣前亡。哪怕整日懸心吊膽的心情,都不應落在她身上。

檀順正值血氣方剛,怔忪之後火氣也冒了出來,滿臉不可理喻:“大司馬是否太霸道了?莫忘了你並非她的嫡親舅父,說到底,姊姊的事要她自己拿主意,無需大司馬費心做主。”

衛覦想起在屋裡一而再的心猿意馬,神色沉冷:“我便是她嫡親舅父。”

不知還剩多少日月的餘生,隻可做她舅父。

他盯著檀順心不甘情不願地離去,之後去往麾扇園。杜掌櫃仿佛為了彌補過失,早已打點下人在園內點燃了燈燎,這片暫住過的舊居通明如晝。

然而當那片曠寂無邊的明亮湧進衛覦眼簾,打在他的鞶底靴子上,他突然感到莫名的空寂。

那道高頎的身影在原地凝立半晌,掉了頭。

今晚注定是一個不眠夜。

簪纓眨著一雙失了神采的紅腫眼睛,在床上聽著腳步聲遠去,才轉過身,便見一抹白影無聲無息地踱至床邊,仰頸看她。

她伸出手臂,摸了摸狼,仰麵喃喃自語:“不是說天無絕人之路麼,那麼好的人,怎會無青天垂祜。一定還有辦法的……”

“小娘子睡了嗎?”正在這時,春堇在外輕輕扣門。

簪纓遲應一聲,春堇這才入內,手中捧著一個冰盒道,“方才大司馬出去時吩咐奴婢,取些冰來給小娘子敷敷眼睛,怕明日腫起來。”

簪纓愣神片刻,沒有拒絕,擁被起身,任由春堇墊著帕子為她冷敷。

有幾次春堇都忍不住想問小娘子,杜掌櫃同她說了什麼,那個什麼什麼蓮又是何物,會致使小娘子如此傷心,可見簪纓蕭索模樣,未敢開口。

簪纓明知她心裡疑惑,也未多說什麼。等完事後便讓春堇出去了,想一個人靜靜待著。

燭燈靜靜燃著,簪纓抱膝坐在榻上靜靜對燭癡望。

時近夜半,燭淚燃熄,簪纓頭頂正上方的屋瓦上忽然響起三聲忍不下去的敲擊,一道不甚清晰的聲音從上頭透下來:“睡覺。”

簪纓耳尖一抖,這回倒抬頭驚訝起來。

半晌,她眸光細細閃,唇角抿起一點重振旗鼓的勇氣,乖乖吹燈躺下閉眼。

房頂,衛覦枕臂躺在傾斜整齊的瓦麵上。如銀的月光灑在他身上,讓那張常年凜毅的麵孔無端溫柔了幾分。

這個連續征戰五十日又長徒奔波一整日的男子,在這麼個硌硬不舒坦的地方,終於踏實地闔上眼好睡了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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