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拿他當長輩,看他的視角不含旖旎,隻覺他漆發豐神,俊目高鼻,側頷線條淩朗如刀削,令人不由仰望。如今再一看,卻是哪兒哪兒都入眼,皮囊萬裡挑一不說,又多了旁人沒有的雄姿鋒凜。
“真的不能親嗎?”她遺憾道。
衛覦登時被這句話說渴了,有點凶地看她一眼。
“唔,說正事、正事……”簪纓一下子坐直,“小舅舅的意思我懂得,我的意思是,想先向北府借三千人,分兵領隊,幫助乞活兵和流民們整合隊列,儘快掌握基本的應敵之策。”
她的神色不覺認真起來,“萬事開頭難,這個兵力不能省,你彆心疼,定要給我。”
衛覦先沒說行不行,反問了句:“當初一千人還嫌多,給我退回七成,現下張口就要三千?”
簪纓道:“當初是覺得他們乃上陣殺敵的兵,隻為保護我,大材小用了。而今,”她一笑,“我知道我要做的事同樣重要,自然要得。”
衛覦在少女光華內斂的眼神中,內心微微一動,道:“給。”
“還有王叡,此人不錯,我用得順手,也向大司馬討了。”
“好。”衛覦道,“我也問你借個人,龍莽,將帥之才,待豫州事完,我想帶他去兗州。”
簪纓有些出乎意料,小舅舅向來眼高於頂,沒想到他看中了龍莽。
她對衛覦一向予取予求,卻頭一次生出肉痛之感,因為她想放龍莽在豫州,亦有大用。
她笑道:“這下子阿兄高興了,他就想跟著小舅舅去前線殺敵。”
衛覦默了下,暗暗點她:“此事須經你首肯,所以我隻說借。阿奴莫忘,你資助了乞活軍,是他的義妹,也是他的東家。你也是我的東家。你儘可要求我們行事,無需遷就。”
簪纓聽到這個,可精神起來,俏目輕睨:“小舅舅哄我,你自己說,我要求的事你聽嗎?”
衛覦見她沒懂,便罷了,避重就輕:“無事了。”
簪纓悻悻,也不敢當真多招惹他,起身一步三挪:“那我走了。”
衛覦垂眸。
“我真走了。”
衛覦嘴角終是浮起一點無奈之意,“杜掌櫃說後日是結義的良辰吉日,你若高興,到時我為阿奴主持。”
簪纓眸中果然泛起笑意,說一言為定,這才滿足去了。
結拜的前一日,龍莽找到簪纓,還有些不敢信能這麼順利:“大司馬當真不反對?”
簪纓奇怪道:“這不是早已說定了嗎,是我要與大哥結義,他豈會駁我?還誇讚大哥英勇來著。”
不過她也與龍莽約法三章:第一,結義後乞活軍不可以倚仗唐氏的名頭,肆意揮霍,欺淩弱小;第二,他和衛覦都是手裡有家夥事兒的,但乞活軍到何時也不可與衛覦爭鋒,做出與北府軍對立之事。
第三嘛,簪纓還沒想好,想到了再補。
龍莽聽了就笑簪纓外向,認了哥哥也不向著他。這兩條卻也與他不謀而合,爽快應下。
於是在次日良辰,驛館中祭牲供香,衛覦當中主持,龍莽與簪纓舉香,上拜黃天下酹後土,結為異姓兄妹。
簪纓此日穿一身青絳色三繞曲裾,頭發簡單綰成高髻,發上戴的是衛覦的那隻墨玉獸首簪。
她在每一個人生重要的日子,所戴的皆是此簪。當初及笄是,去傅氏祠堂自除名籍是,結拜認兄也是。
而每一次,小舅舅亦都陪在她身邊。
走禮的過程中,她聽著小舅舅沉靜的念讚聲,忍不住瞄了他幾回。
等到禮畢,龍莽哎呀媽呀一聲,抖摟褲角站起,一家人不見外道:“可算完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跟大司馬結拜呢!纓,老哥知道自己長得不周正,可也不用這麼嫌棄吧。”
衛覦聽到渾不吝的打趣,不動聲色,深沉流轉的眼波往簪纓臉上刮了一下,仿佛拿指頭在臉上羞她。
簪纓耳根微紅,嗔道:“阿兄!”
龍莽早看出這兩人間有些形影,倒也知趣不問。沒容簪纓羞窘多久,他斂起玩笑的神色,轉身向衛覦抱了個拳:“大司馬,妹妹,有一事我要告訴你們。”
簪纓見他神色有異,便問何事。龍莽道:“就在我第一次圍蒙城那日,有個斷臂男子來莊子上找到我,鳳目俊臉,年在弱冠左右,自稱是之前的東宮太子,說要找我合什麼作……”
簪纓驀然屏住呼吸。
衛覦亦側目。
龍莽繼續道:“我當時自然不信,隻當是個瘋子。可是後來捆了他,檢查他斷臂傷口,確是槍槊強力撕開的痕跡,又與坊間傳聞對上了。”
簪纓壓住顫抖的掌心問,“那人跟大哥說了什麼?”
她心中想著,若那個人真是帶有前世記憶的李景煥,他又不找彆人,偏偏來找素不相識的龍莽,很可能說明龍莽便是前世的新安王。
可李景煥不是在建康被看禁了嗎,怎會來到豫州?
龍莽看看衛覦,又看看簪纓,抹了把臉道:“他說,讓我假意率乞活軍投誠大司馬,在帳下效力。大司馬身患惡疾,活、活不過兩年……屆時叫我揭竿而起,攻進建康,他這李氏宗親願意做我手中籌碼,做出禪位之象,令我名正言順,他隻要做個無憂安樂的太上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