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覦一身肌肉,哪裡都硬邦邦的,簪纓卻意外發現這裡比枕肩膀舒服,便就著這個姿勢不挪窩了。
衛覦在她滑下時攏臂護了一下,由她枕膝。
也隻有在這個角度,他方敢垂眸,目不轉睛地望著女子睡顏。
她問他是何時喜歡上她的。
草色萌時,豈知風月會驚春。
他以為自己一味把她當作小孩子,沒有留神,小孩子早已長大了。
等了意識到的時候……等到意識到,就從看她處處都好,變成想給她處處都好,卻隻能遠她處處方好。
可又往往適得其反,便似此刻,恨不得近她處處……方好。
遮風避雪的四方小天地裡,一枕一望。
然馬車不是穩固的室榻,會一下一下地顛動,衛覦所穿衣料又滑,簪纓的頭不自覺隨著顛簸而動。
“阿奴。”衛覦臉色古怪,聲音也啞下去,“彆蹭。”
“嗯……”簪纓半迷半醒,沒睜開眼,胡亂地應聲,“什麼?”
她這聲含著軟媚的嬌音,不出口還好,一溢出,便酥人的骨,又熾人的身。
衛覦在這一瞬,將人拉起。
上一刻還懶著身子骨舒服枕著的簪纓,被強行拔直了身形,人坐直了,眼皮還沒睜全呢。
她茫然輕呼一聲,睜開眼睛,猝然對上衛覦黑得像泥沼的眼神。
簪纓凜了一下,福至心靈,低頭望去。
雙眼忽被一隻有力的手掌快速捂住。
“往哪看?”
衛覦手上施了點力氣,掌心的潮熱一並傳來,搔弄著簪纓的睫梢。
耳邊的聲音全是啞的。
簪纓被摁著,在一片黑暗與幽秘的恐慌悸動中,心跳咻咻。
她聞到了淡淡生鐵夾雜塵霜的氣息,正一點點靠近她。
他發作了。
衛覦橫臂遮著她的眼,呼吸沉促,傾身向前,態勢如狩獵中的豹子,緊盯乖乖巧巧在他手裡不動的人,的唇。
那樣紅潤的顏色,像酒,誘他品嘗。
他剛剛還自詡自己清醒。
卻就因這一點不值一提的撩動,潰敗成如此嗎!
衛覦凶狠地望著近在眼前的兩瓣嬌唇,一麵唾棄自己,又要自虐般考驗自己。
往常饞酒,他就是命手下搬來幾壇子酒放在眼前,目不轉睛地盯著,直至熬過那片欲念。
無非如此,他可以的。
衛覦的鼻尖每向前頂一點,便忍著身上繃得發緊的疼往回拉自己一點,那分寸間的拉鋸,發生在他體內,是漫長的折磨。卻在此時——
簪纓忽然湊唇向前。
若小舅舅的欲是她,她讓他得到就好了。
雙唇隻離一線,衛覦眸底驀然發赤,仰頭避過的同時,手掌將簪纓的腦袋推回去,另一隻手,不忘墊在她的後腦勺與車廂板壁之間。
他都想開口罵她,可此時能想起的全是軍營葷話,繃著心裡的最後一根弦,怕自己不受控地說出什麼,唯有悶聲。
喉底卻壓不住逸出一聲不爭氣的哼。
“小舅舅,”簪纓顫聲開口,“你喘到我嘴裡了。”
這輛馳往肅縣的馬車,在半途驟然一停。
軾夫驚訝轉頭,但見一襲黑影從車中踏出,嘬指呼哨一聲,坐騎扶翼馳騁而至。
男人直接從轅台躍至鞍上,勁腿一夾,駿馬迎風展馳去遠,似要發泄無窮無儘的筋力。
車裡,簪纓後知後覺方才自己做了什麼,說了什麼,滿臉通紅。
又擔心小舅舅有何不妥,她摳著手,忙召信得過的影衛綴上去。
衛覦並未一走了之,他駕馬出走半個多時辰,又返回車駕前,隻是未再上車,在前引路。
一路峰回路轉,等終於到得肅縣,簪纓由侍人扶下馬車,仍是頰餘霞韻,眼渡媚紅,不好意思去看前方的身影。
衛覦側臉肅冷,如一塊上好的冷白玉牌上凝結寒霜,看似已經冷靜下來。
他卻是主動偏頭低道:“嚇著你了,我無事。”
簪纓抬起眼色看了看他,不敢再招惹,垂眉脈脈。
跟隨小娘子一同來的杜掌櫃咳嗽一聲,簪纓斂色,到底以正事為重,讓那莊稼漢當先帶路。
一行人來到之處,是一處土崗地,下有圍籬成片的屋舍,這個季節,山崗斜坡下植栽著一片白梅樹,簌然正開。
莊稼漢殷勤地將貴人們帶到一間半舊不舊的青瓦院前,說道:“半仙兒就住在此了。”
正說著,那院門忽然從裡一開。
從裡麵走出來的,卻是一位十分年輕俊朗的男子。風神甚都,披舊襖袍,端灰炭盆,看著像正要給屋裡換炭。
饒是如此形象,竟不能損他容姿分毫,反而似夏日捶鐵的狂狷名士,自成一派風格。
簪纓看著此人,完全愣住。
若非他的頭發是黑色的,簪纓還以為站在她眼前的活脫脫是傅則安!
世上怎會有生得如此相像之人?連年紀都依稀仿佛。
衛覦也不禁多看此子幾眼。
好在不知是否被方才之事所激,簪纓的血液這會兒都聚在頭頂,腦筋不慢,凝視男子半晌,忽而,含笑一福身。
“傅二兄,經年不見,小妹甚是記掛,你一向可好?”
傅氏原有二郎,為二房傅驍獨子,少小離家,多年音訊全無。
名叫傅則庭。
杜掌櫃怔忡之後恍然,又心讚一聲,小娘子敢是學過蜀中變臉吧,這是怕那金鱗薜荔若為真,此人不給,先套個近乎啊。
卻見年輕男子恍若未聞,抬眼,掃視圍在他家門口聲勢浩大的眾人,神色自若地倒掉炭渣。
“二兄便是二兄,加什麼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