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 112 章(1 / 2)

唐氏的隱憂, 正是這些日子沈階重點與她條陳的利害。

首先便是南朝不會容許唐氏與軍政沾邊。

從前唐氏與朝廷相親,朝廷自然拉攏著,但若朝廷認定她要帶領唐氏與衛覦合謀, 有反叛之心, 那麼會不會拚著自損八百,在挫傷江南經濟的情況下,也要決心整治唐氏,斷去兗州後路?

唐氏商行密布於江南各地,牽一發未必動全身,但砍一足定會傷元氣。

其次,是檀家還在吳郡。

朝廷已經失了唐氏這個大錢囊,自然不可能再鬆口三吳首富這塊肥肉。

若之前簪纓與太子退婚時, 檀棣忍著不暴露他與唐夫人交惡的偽裝,此時或可從容地與北邊暗渡陳倉。

然而檀棣憐女心切,讓世人都知道了三吳檀家與唐氏是一頭的, 自然就成為朝廷牽製唐氏的一著手筋。

還有便是,晉帝的身體每況愈下, 新太子李星烺文弱不好政事,要不了多久, 宗室的權柄便會儘移世家手中。

到那時,皇帝對元後的那點歉疚、對她所剩無幾的寬容, 以及衛伯公在朝中的斡旋, 也許通通都會失效。

南朝不止唐氏一家商行,簪纓是如何利用其他二等士族打垮的樊氏,忌憚衛覦的世家何嘗不會使這一招?

不過是群起而攻之。

簪纓正視著嚴蘭生,他與沈蹈玉的想法如出一轍,然而, 他們之間的區彆也很明顯。

阿玉內斂如深潭打磨出的圭石,不激不躁,嚴蘭生卻像一顆自主發光的東海明珠,眼神總是雪亮璀璨,不憚於展現他的好風姿,好口才,好見地。

她意識到,眼前這位隱於山野的郎君,是藏鞘的劍,心貫白日,正待人揮舞啊。

簪纓起身,揖首問策:“先生有何妙計教我?”

“不敢當。”嚴蘭生望著這位很有風範的小妹妹,嘴角含笑,起身回禮。

“愚以為,唐氏若真下了決心與兗州同盟,當務之急要有壯士斷腕的魄力,儘快將貿易交關的重心向北移。

“建康是南朝中心,那裡的生意必然是唐氏經營多年,得利頗豐,卻隻得暫舍小利,不落痕跡地慢慢撤出,京中重要的掌事人、賬簿、資產,都不好再留在那兒,免得朝廷哪一日清算唐氏,變成肘腋之患。

“再有便是三吳檀氏,娘子也要儘早與之通氣,綢繆個自保之道方好。”

簪纓肅然點頭。

斷腕,她做得也熟,舍小存大沒什麼可惋惜的。

就是檀舅父那邊,她得想個辦法,斷不能讓他們陷入險境。

嚴蘭生接著道:“其二便是豫州這裡,娘子先前說通謝二,整肅州郡風氣,舉遺逸於林藪,黜奸佞於州國,說百姓之所患*,心地至公。推動乞活遊軍滲透豫州的坊間,更是娘子的一步好棋,卻是謝二為快速平息蒙城之患,大大走錯的一步棋。”

簪纓道:“這我知道。他一步讓,就得步步讓了。”

乞活軍保民是真,但她會讓他們牢牢地楔進當地,形成網綱之勢,豫州但有異動,逃不過她的耳目。

嚴蘭生點點頭,又道:“不過這還不夠。”

“先生明言。”

嚴蘭生目生亮光,說出一句分量很重的話:“這便要看娘子舍不舍得了。”

衛覦那一瞬抬起深冷的眼褶。

簪纓略帶不解地皺了下眉,便見嚴蘭生揮手在輿圖上淩空一畫,“千金散去,漁天下之利。”

他掌下虛空所攬,正是緊密相連的兗、豫、青三州地盤。

他眉目清傲又含期翼,直視簪纓:“不妨,先取青州!”

簪纓瞳孔放大,嚴蘭生的話竟是與義兄昨夜的話不謀而合。

隻是龍莽說的是可取青州,這位年紀輕輕的傅二郎口氣更大,說的是“先”取青州。

倘若說,昨晚簪纓聽見龍莽的話,尚有幾分以為義兄是醉了,沒來得及往深處去想。

那麼嚴蘭生的這番慷慨之論,幾乎已將那句呼之欲出的話,擺上了明麵。

嚴蘭生彎身在他舊書案的邊角一掰,朽壞的木屑隨之落下。

“既然這張舊案已經腐朽,娘子,衛大司馬,您二人誰願意為我換一張新案?”

簪纓心房微微戰栗地轉頭,目光與衛覦對上。

這一眼讓她想起了前世朱雀橋的那場大火。

上一世,這腐朽的江山負過她,負過他,更負過黎民萬庶。

她重生後,帶著先入為主的記憶,一直篤定最終推翻李氏的,一定是帶領北府軍加上流民軍的統帥。今她已知,前世的新安王便是她的義兄,而龍莽與小舅舅對陣又是他的手下敗將,則可知這世上的武將,無有能出小舅舅其右者。

是以,簪纓並非沒有設想過,隻要她用財力扶持衛覦,再努力幫他找到解藥,那麼這一世由小舅舅站上那個萬國衣冠拜冕旒的高度,也非妄念。

那時她還未覺得,她站在衛覦的背後,有何不妥。

因為從第一眼起,她便癡於仰望他高大傲岸的身影。

是到了豫州後,簪纓親眼見證了民生多艱,第一次察覺到自己有一種責任,既然軟弱愚蠢的她都有幸得到第二次生命,她便該用自己的能力去保護更弱小的人。

所以她據蒙城,收乞活,安豫州。

這些事,她不是為了用豫州給小舅舅作後盾才做的,是從她自己的本心出發,想要做出些成果,讓她目之所及的世道變得乾淨一點。

即使如此,簪纓最大的野心也隻是想,或許她已有本事做個割據一方的主宰了。

然,還可以再向前一步嗎?

她?

衛覦也靜靜地看向她。

四目相對,一切儘在不言中。

他拂動披風站起,與簪纓並肩,對嚴蘭生道:“想換新案子,你現下可以選是要跟著我走,還是追隨女郎了。”

嚴蘭生既已吐露這些話,便該做好不能全身而退的準備。

衛覦也不可能將這樣的人留給彆人。

嚴蘭生瞳中精芒閃現,才欲開口,簪纓從激動紛亂的心潮中鎮定下來,截口道:

“你沒得選,跟我走吧。大司馬帳下的徐軍師智計深遠,二郎既懷遠誌,想來不是甘屈人下之輩。”

衛覦眉宇間的威氣一散,“搶人便搶人,說得冠冕堂皇。”

想她不知不覺間,收羅到身邊的助力文有沈階、傅則安、杜防風、檀依,武有龍莽、王叡,烏龍與手。

嚴蘭生再天縱其才,混到這些人精堆裡,想在他家阿奴麵前拔得頭籌,也得看自己夠不夠本事。

簪纓沒回頭,卻是莞爾,洋洋一笑。

嚴蘭生見自己的去處已被人家內部商定好了,便不多言,頷首稱是。

其實這正是他心中所願,大司馬固然梟雄無匹,唐氏卻是北府軍的東家呢。

他與其認個帳下已有大掌櫃的東家,何不追隨東家的東家?

簪纓看了看嚴蘭生秀逸豐姿的臉,卻又道:“去青州之前,二郎先潛裝回趟建康,去看望你阿母。兒行千裡,母親會擔憂的。”

嚴蘭生神容一變,目露悲戚,惻惻良久,躬身再拜:“蘭生謹遵主公之命。”

此事既定,嚴蘭生請求簪纓允他帶上屋裡的這些書簡,開始收拾行囊。

這個在外遊蕩多年的無家無姓之人,第一次感到心有歸屬。

而原本還未定離豫後何往的簪纓,也定下要去青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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