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燭熄了, 映在紗窗上輕輕晃動的澄紅燈影卻還亮著,半朦半昧滲進屋內,又恢複到片刻前衛覦急抱簪纓上榻, 壓倒她親吻的光色中。
一張湘妃竹榻,兩道昏曖曖的影, 倒是中規中矩隔被躺著。
可簪纓依舊感覺到身邊有一團烘烘的熱氣,不進犯, 但存在感實是太強, 像那燈籠的光, 若有似無晃進她心裡, 哪裡睡得著。
今日是他們的久彆重逢啊……
才重逢, 便同床共枕,呼吸相聞。這種新奇的悸動與甜蜜, 伴隨著對衛覦身體的緊張與克製,讓簪纓唇乾舌躁, 手心潮濕。
她動作很小地側頭, 偷看睡在她外側的那道輪廓。
她發現衛覦又恢複了之前側枕的姿勢,麵對著她, 偶爾有星子般的漆光一閃而過, 讓簪纓疑心衛覦也不老實,正在看著自己。
她在昏暗中睜大了眼睛,定睛去細看, 忽然聞笑:“不然再把燈點上?”
簪纓立刻扭正腦袋,盯住床帳頂,輕道:“小舅舅一場激戰立下曠世之功,接著連日趕路,必是乏累, 要安歇了。”
她心中沒有禮教大防的約束,反而是方才沒有抱夠衛覦,想再抱一抱。然她又知道抱不得,莫說抱,便是勾一勾他的指尖,興許便能引得他心猿意馬。
兩情相悅,原是求長相守,不在一朝一暮,眼下如此,她已十分滿足。簪纓便忍住心頭癢意,沒聽見衛覦回應,聲音安恬地補道:“我就在這裡。”
她言罷,衛覦仿佛是她肚裡的蛔蟲,帶著老繭的手攬上她肩頭,傾過身子,將她輕攏進懷,又拉過她的小手搭在自己腰上。
“小舅舅……”簪纓被他擠到了榻子裡側,他自己像一堵牆護在外頭。
“就這麼睡。”
衛覦用這個動作告訴她,他們和之前沒什麼不一樣的,她想抱就能抱。
簪纓動了動,沒掙開衛覦貌似溫柔的懷抱,貪戀心起,嘗試著慢慢枕實他胸口。她屏息等一會,不見異常,像一隻鳥雀確定爪下的樹枝結實得很,慢慢放鬆下身體,便不願動了。
“那你難受和我說,不要勉強。”
“這等事還勉□□十六便是真瘋了。”衛覦哄人的嗓子低漫縱溺,聽得出心情好透了。
體內那根弦被一鬆一緊撥弄著,又如何,唯有在她身邊,他才確鑿地感知到這副被羯蠱一日日竊占的身體還屬於衛覦自己。
他沒再做其他舉動,隻是抱著她。
“被子,要不要分給你一點?”客舍的衾臥隻有一副,之前兵荒馬亂,誰也沒顧上這個。簪纓的臉龐不知因為沾染了他身上的溫度,還是她自己的溫度,有越來越燙的趨勢,埋頭在他懷裡,平常言簡意賅的唐氏東家,簡直在沒話找話。
“你蓋著,我熱得慌。”衛覦道,見她一時睡不著,垂下眸子問,“轉世佛子怎麼回事?”
他明顯感覺到懷裡的人輕輕一顫。
默了片刻,簪纓低噥的聲音響起:“都是僧家禪語,莫名其妙,我也不知那位方丈為何就盯上了我。如同建康釋無住給你妄批命格,都是無稽之談。”
輪到衛覦沉默半晌,久到簪纓以為他已睡了,聽他低悶道:“彆和那幫和尚走得太近。”
衛覦向來不乾涉簪纓的交際與應酬,簪纓身邊有這麼多謀士與僚屬,每日在她身邊來來去去,隻要能佐助她,他沒有流露過一絲不滿。甚至有些人還是他親自把關擇取,放到她麵前的。
這是他第一回,明確表達自己的反對。
簪纓想了想,福至心靈地有些驚異,仰起頭:“你怕我出家?”
她怎麼可能?
單是眼前這個人,已令她百轉千回地放不下了,她有什麼理由遁入空門。
她分得清什麼事可以用此身去搏,什麼事不當一試。
衛覦不答,手掌無聲將簪纓按回懷裡,若此時有亮光,便能看清衛覦的薄唇已經抿成了一線,另一隻手依舊柔和地覆住她眼皮,“睡吧。”
沉熱的呼吸落在簪纓耳畔,她又有些悸動,怎可能心無旁騖地酣然入睡。衛覦一下一下輕拍她的後背,像哄小孩,簪纓眼皮就漸漸睜不開了,還是撐著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徹底睡著前,她全憑本能低噥了一句:“明早醒來第一眼就能看到小舅舅……”
睡夢中,有人輕輕應了她一聲,“嗯。”
春宵短暫,天亮得很快。
簪纓還睡得很熟,頭枕在男人結實的臂膀上,玉白無瑕的臉龐浮現出一點一夜好眠的淺紅澤光,合在一起的濃密睫梢卷翹,唇角也微微上彎,有著如鳥歸巢的踏實放鬆。
衛覦不知是一夜就這麼看著她,還是醒得早,總之天亮時分,他望著簪纓的睡顏已有一時了。
懷抱綿軟軟的香軀,清晨的欲.望如此明顯。那隻昨夜備受青睞的雪白耳垂不再滿足他的渴求,衛覦像饜不飽的雄獸懶懶耷著眼皮,盯著女子無知無覺輕翕的嬌唇,眼神裡有不加掩飾的癡迷與貪婪。
他滾咽了下喉結,沒有驚動簪纓,給她掖了下被角,輕手輕腳下榻。
院落外,幾乎一夜未眠的尹真踏著曦光,來到義妹的住舍外察探情況。
得知那位遠道趕來的大司馬昨夜未出過義妹房間,尹真啞然失語。
想起昨日所見的大司馬那副強悍體格,再與嬌滴滴的子嬰一比較,他本能皺起眉,更多的卻是擔心。
衛覦推開房門,一眼便看見在庭院口徘徊臉色沉著的尹真。
他從洛陽來時卸了甲,這一夜又卸下了鞶服勁裝,朝陽灑在衛覦雪色長青的袍子上,這件隨意換上的成衣,是謙和溫潤的淺色,襯這春日,本該是公子風致,穿在他身上,卻不能消減主人威儀分毫。
逆著刺眼的光,衛覦的眸子動也未動,定若槍鋒,下階前瞟見在此把守了一夜的薑娘要入內,他平和道:“她還睡著,彆吵醒她。”
一向唯女郎之命是從的薑,被那樣一個波瀾不經的眼神攝得定在原地。
那襲雪影經過她時,薑娘腰間的佩刀在鞘內鏘然一震,沒有人拔動它,像是受到無形的血氣所激。
薑娘內心撼然。
更遠一點的地方有春堇和阿蕪候立著,因大司馬留宿這一夜,簪纓身邊的侍女都十分忐忑。衛覦向春堇吩咐了一句什麼,走下台階。
“大將軍。”
謝榆等親衛見人行禮,神色無異,衛覦的行止不是他們能置喙之事。見衛覦點頭,親衛方撤下對院落的警備,鬆了攔住尹真的無形防線。
尹真心情複雜地上前,向大司馬拱手見禮。
要說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吧,這裡又是他的地盤,可早在之前簪纓軟硬兼施地強勢入駐時,已給他上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一課。
尹真猜到了簪纓應當已同大司馬解釋過,但還是親自過來解釋一遍:“昨日之事,實乃結親為假,結義為真。義妹仁義心慈,為償家舅夙願,不計聲名遠慮,是為幫我。尹某懷私,也不曾阻止。請大司馬彆誤會了她。”
“不會。”衛覦好涵養地頷首,和昨日迥不相同,叫他一聲,“義兄。”
要大司馬心甘情願向誰低頭,可不是常見的景象,這是他隨簪纓的輩份,認同了簪纓結下的這位兄長。
尹真愣在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