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第 125 章 “衛十六隻在阿奴身上……(1 / 2)

衛覦放出的遷都之言, 本是留給南朝的一道兩難之題。

建康方麵若同意遷都,過了江,迎接南朝君臣的便是衛覦的鐵甲重騎,身家性命儘係於他人之手, 後果自然難料。

倘若不遷都, 則洛陽順理成章落入衛覦之手。

而若如王逍之言, 派節度使去分權治政, 一來有上一次北伐後失去河南之地的前車之鑒,失了精甲銳士,是攻城易守成難, 何況衛覦為人恣睢,不是個甘願俯首稱臣的料子。

但說一千道一萬,南朝遷都是最先被否決的一條路, 王逍以為至少在這一點上,眾僚已成公識。

顧沅卻道:“俗語雖有言, 駑馬戀棧豆, 丞相卻莫忘江南雖好,非我久居之家。漢人衣冠被迫南渡百年,南北正統之爭更是相峙已久,而今洛陽收複, 正值士氣大振民心所望之際, 此時入主洛陽, 是重樹君威,穩固社稷的大好時機。”

“太傅太樂觀了吧,”王逍聲冷,“莫忘隔江還有數十萬唯大司馬之命是從的兵馬。”

顧沅知他顧慮,目光矍矍, 也不妨直言:“丞相道大司馬公然請旨遷都為何,他便是算定了南朝君臣顧忌重重,不敢渡江。如此一來,他請主的名聲邀足,忠良的姿態做下,又可以名正言順主掌洛陽。公等決議,豈非正順其心意?那麼何妨反其道而行之,趁著此時南北百姓民心踴躍,索性大方禦駕北歸,有天下人看著,他待如何,舉起屠刀殺儘南朝文武官吏不成?”

王逍沉吟不語,似有所動。

顧沅見狀接著道:“而衛觀白本性又並非以嗜殺為樂,必不至於如此,他如今並無謀逆之舉,江左豈能以疑罪而畏縮不前。過江後,某自會力勸衛觀白奉人臣之節,保晉室不墮。縱有萬一,顧沅挺身於刃,誓死於諸公之前,諸公何懼之有!”

衛崔嵬心中輕歎一聲。

江左文臣,唯顧楚澤是吾兒敵手。

老顧是完全摸準了十六的心思,朝廷不遷都,對十六有利,一旦朝廷文武儘入洛陽,反而節外生枝。

顧楚澤深知洛陽的意義非同一般,自古民眾都有認廟不認神的傳統心理,他們分不清什麼正不正統,誰入主洛陽、得洛鼎,高高在上地受人跪拜,那就是皇帝。

這也是哪怕由胡人奪占洛陽,也能用漢人治國,也能穩住百年江山的緣故。

可惜啊,衛崔嵬神色凝沉,老朋友這一番同國休戚立保晉室的苦心,江左卻不會買賬。

果然王逍左思右慮半晌,仍舊不肯鬆口。

因為他心底有一樁最深的恐懼,便是即使顧太傅說的那些都能成真,衛覦願意保皇室,他卻必然不會放棄剪除世家。

顧沅為了所謂大義能夠侃侃而談,他卻怎能以家族前程做賭注。

所以不能遷都,一旦失去地利之便,無異於任人宰割。

顧沅從他的沉默中感知到什麼,正色道:“丞相,某心之所見,義在儘言,句句肺腑!丞相切不可動與衛觀白隔江列兵對峙的心思,不能妄調水軍入淮,一切尚能和談時,不可再起戰火!”

王逍隻是輕誚冷哼一聲,餘光帶上尊口不開的衛崔嵬,“太傅說反了吧,是那衛氏子居心叵測,擁兵自重才對。”

顧沅還要言語,王逍直接拂袖而去。

這一日,關於遷都的事在江左幾位重臣的爭吵中落下帷幕,沒有結果。

散了廷議後,一策未出的衛崔嵬同顧沅一同走出省台。

看著顧沅仿佛蕭索了幾分的背影,他張了張嘴,想問一句,這樣的朝廷值得他嘔心效命嗎,卻忍住了,沒往老友的傷口上再撒一把鹽。

卻是顧沅沒回頭道了一句,“你勸勸他。”聲音嘔啞,含著仿佛預見到日薄西山的蒼涼。

衛崔嵬腳步一頓。

之後,衛中書乘車回到府宅。府門一閉,影衛即刻現身,向家主低聲勸道:“郎君命我等儘快護送主君北去洛陽,昨日便該動身了——主君,京中局勢瞬息萬變,不能再拖了。”

衛崔嵬卸下在宮中時那副高深莫測的麵孔,嗬嗬一笑,“走,走。”

他們以為他不舍得走嗎,自打女兒故去,他就隻剩下十六這個念想了,十六啊,不隨他,骨頭硬得很,在北邊立下不世戰功,得此一子,遠勝彆家百子千孫,衛崔嵬心中唯驕傲而已。

當兒子的有出息,他不能拖他的後腿,之所以拖了一日,是想將朝廷的心思摸得更透些。

衛崔嵬私心裡其實想勸說顧公一道北行,在蜀王與丞相各為其政的製衡中,顧沅接下來還想保宗室正統,扶太子上位,難。

可是他也知道顧沅的脾氣,顧沅若是個獨善其身擇時而動之人,在當初幼子被卷入皇宮妃黨之爭,死於非命時,他便會徹底灰心,永不複出。

但顧沅還是為了社稷的安穩站了出來。

衛崔嵬望向庭中那棵纓丫頭離京前遣人移栽過來的老鬆,太息片刻,轉望池塘,和神態緊張的影衛長開了個玩笑,“我的魚能帶走嗎?”

影衛麵對這位愛捉弄人的主君,大鬆一口氣,“能。主君簡單收拾收拾,輕車簡從上路最好。”

衛崔嵬身外無物,除亡妻遺奩,沒什麼太多收拾的。當下衛府中便悄無聲息準備北上。誰知,就在要走的前一刻,府門外忽然傳來甲胄步履之聲,震得地麵微動。

影衛驀然變色。

衛崔嵬目色一沉,還算鎮定,捋了捋須,命管家輕山前去開門。

輕山藏起包袱,迎開府宅正門,便見府外圍滿了青衫短打的家兵,為首,是一個穿文士衫的男子,卻是丞相府詹事樂懿。

影衛長扮作府裡的小廝在主君身後向外粗略一掃,來者至少幾百人。

衛崔嵬立在檻內階磯上,含笑俯望如此大的陣仗,“樂詹事,此為何意啊?”

樂懿客氣地向前揖揖手,笑回道:“卑職見過令公。大司馬方打了勝仗,我家府君言令公乃功臣高堂,安危最是緊要,故不敢怠慢,特點了護院來保護令公的。令公放心,這些粗人不入府,隻在外頭守著,必不會叨擾令公的清靜。”

衛崔嵬冷淡一哼,轉頭對自己的管家道:“由來聽說丞相府募有私兵三千,相比之下,咱們家這點人口可太寒酸了。”

樂懿聞譏,嘴角抽動了一下,仍是維持著客氣的姿態。反正丞相下了死令,衛公關係到南北局勢的走向,這人得給他看住了。

影衛聽聞他們把囚禁說得冠冕堂皇,一縷殺氣自眼中迸現。

王丞何其囂張,膽敢對同為一品的中書府君如此無禮!

郎君派來接應的親衛皆潛伏在北城郊,要進來城內也不難,隻是這樣一來,便免不得明刀明槍地乾了。

他正猶豫是否發信號,忽聽街外又響起一陣兵戈調動之聲,兩列漫長如潮水般的絳衣勁服士兵手持長戟,團圍在王氏家兵之外,將人包了餃子。

青溪埭是許久沒這樣熱鬨過了,衛崔嵬鬆出口氣,衝影衛輕輕搖頭。樂詹事卻心頭一沉,隻見一輛緩緩駛近的紫帷雲母香車現於眼前,兩旁兵卒自發避讓。

車還未停穩當,一道嬌曼的嗓音先自車內響起:“元後祭日將至,本宮要接衛叔父去西郊蠶宮奠一奠,本宮要看看,何人敢攔?”

言罷,那鮫紗車簾由兩名宮裝侍女徐徐掀開,露出一張雲鬢霧鬟,風韻猶存的玉容,正是長公主李蘊。

“仆參見殿下,不知殿下駕臨……”樂詹事舌根發麻地上前,“這,西郊路遠,殿下與衛公皆千金貴體,恐生不虞,丞相交代……”

“丞相交代?”

長公主端坐香車中截口,笑笑道:“本宮倒不知王丞相何時管起京畿護防的差事了。衛叔父,請上車。”

衛崔嵬口中客套了一句,光明正大走過去,衛府管家與護衛追隨在後。

樂懿效命王逍多年,是個明白人,他知道丞相近來正在拉攏坐鎮荊豫兩州的謝氏家主。先前在大司馬攻洛陽時,謝刺史未按朝廷下發的指令行事,而是按兵不動,使得大司馬順利攻克洛陽,取得震動天下的奇功偉績。饒是如此,丞相也無法與荊州翻臉,隻因荊豫是南北之間的緩衝地帶,一旦謝氏投北,江左便再無屏障可言了,而這位長公主的駙馬江將軍,此時正擔任著豫州的軍事都督。

長公主內為宗親,外有兵援,一旦在此與這位不講理的祖宗發生衝突,恐妨丞相的大計。

長公主的性格又是軟硬不吃,樂懿想靠口舌之利強留下衛公,長公主定會直接下令動手。

樂懿權衡利弊,隻能眼睜睜看著衛公登車,沉鬱地向手下吩咐,“快,速去稟報丞相!”

衛崔嵬上車後,長公主沒有多寒暄,立刻敲壁令馬車加速出城,公主府兵則跟緊殿後。

他們沒有去西郊,直接去往城北的接應地點。

車上,坐於長公主對麵的衛崔嵬心如明鏡,苦笑道:“給殿下添麻煩了。”

“十六的信物都送到我這裡來了,我豈能不幫手。”李蘊與衛婉是多年好友,自然不能眼看著衛叔父成為眾矢之的。

她看著衛崔嵬,說了句實話,“我也不單是為了幫他,我是在給建康留餘地。假使叔父真出什麼事,彆看十六嘴硬,就他那狗脾氣,不領兵踏平江左才怪,到時還輪得到那幫王公大臣私計來私計去的。”

衛崔嵬見公主見事明白,便不多作客套。

建康之中,已無他留戀之處了,隻道:“多幫襯些你翁翁。”

李蘊眼波凝重,應下。車隊到了北郊,衛崔嵬下車,後路幸無追兵。

分彆之際,李蘊又想起一事,素手挑帷攀著車門,托老人家給簪纓那丫頭帶句話。

“從前我說錯過一句話,也不知那孩子記不記仇。請叔父代言,阿婉之死並不是因為她,反而是她因為兩家的淵源,生來負重,吃足了苦頭。往後,隻盼她活得自在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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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嬰,我收回那日的偏激之辭,給你賠個不是。”

尹家堡中,簪纓安頓好此地的事務,無暇久留,便要與衛覦同去了。尹真送行時,百感交集地看著這個非同尋常的女娘,認真道:

“你有今日成就,並非是你命好。我雖在河南,《討庾檄文》我亦有耳聞……旁人隻見你生於首富之家,生來享福,卻不曾想過,你若非唐夫人之女,便不會受此非人磋磨。而你既是,那麼你今日所得到的一切,都是你應得,也唯有你應得。”

在旁的衛覦聽聞,神色冷峻下去,濃稠目光落在簪纓身上。

與心上人重逢的簪纓卻是笑意明媚。

她今日著一身櫻色廣袖輕容紗的衣裙,丁香地紗帛襯得衣輕人嬌,鉛華弗禦,麗色天成。

她向尹真一施禮,“謝二兄看重,小妹就此彆過了。舅父但用什麼藥材,二兄隻管同鳶塢聯係。得空我向二兄引見咱們義兄龍莽,那也是位頂天立地的人物。”

“還有一事,”簪纓看看尹真,有些難開口地小聲托付,“嚴二郎,勞煩二兄照應些。”

衛覦來此的原計劃是直接帶她去洛陽,因洛陽城中尚有事宜未定,龍莽又帶兵去追擊北魏餘部,雖有軍師允諾,他也得儘快回去主事。

而簪纓做為青州之主,在離開青州之前,也有些重要事項需當麵交代給底下的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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