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
一聲低喚打破山陽縣衙的寂靜,簪纓難得睡的實,卻還是一下子從睡夢中醒來,睜眼才發覺,天光已大亮了。
她仿佛做了場大夢。
簪纓盯著帳幔回思片刻,又憶不起來。
她起了身,整理好衣冠出至堂中,見兵衛即問:“是不是葛先生的方子配出來了?”
那兵衛搖頭,簪纓目光微暗,聽兵衛道:“城外有位自稱從建康來的和尚,言有要事麵見娘子。”
簪纓聽到建康便一皺眉。
眼下以淮河為界的南北局勢微妙,從建康來的人,能有什麼好事?
不過他們怎麼會找來山陽?
“有多少人?”
兵衛回道:“隻有一名年輕僧人。”
簪纓心懷疑竇,草草盥洗後,領兵衛出衙。她先去棚戶街打個照麵,照例尋問病患服藥諸事,而後穿過城區,來到城門口。
厚重的城門打開,簪纓看見城外站著一位衣有風塵,神容和澹的和尚,年在而立上下,卻是張陌生麵孔。
簪纓開門見山問:“師父何人,為何找我?”
那僧人雙掌合十,徐曼答道:“小僧見過唐娘子,小僧乃是先師釋無住的弟子,奉先師遺命,特有一物要親自交予娘子。”
簪纓怔了一瞬,方想起釋無住便是那斷定衛伯祖命裡有十六個兒子,詛咒衛覦命格艱險,又在見到她後神智瘋癲的和尚。
“先師……他去世了?”
僧人頷首道:“先師圓寂前,神智轉清,說娘子使他老人家開悟聞道,得見妙法蓮華。叮囑弟子定要將他遺物送予娘子手裡,以了此段善緣,言罷含笑而坐化。”
說著,僧人從懷裡珍重地取出一隻布囊。
簪纓在他話說到一半時,便隱約產生了一種預感,卻又不敢相信自己真有如此幸運。
她忘記了呼吸,屏著麵孔目不轉睛地盯著僧人的動作。隻見僧人將布囊打開,將一物倒在掌心,雙掌捧呈著奉給簪纓。
那是一顆簪纓無比眼熟的,泛動澤光的黑石。
“先師坐化後,一目化為睛石,小僧不辱師命,將此物交給娘子了。敬請娘子收下。”
簪纓走上前,指尖微抖地接過那顆佛睛黑石。
她不曾想到,奇跡會以這種峰回路轉的形式出現在她眼前。她抬起頭,望著那布衣芒鞋的僧人離去的背影,訥在原地很久,才想明白:山陽城有救了。
簪纓忽然紅了眼眶。
那一日山陽城的守城兵都看到,唐娘子在柳絮紛飛的城道上,麵南深行一禮,久久不起。
而後簪纓立刻回城,將此物交給葛清營,葛清營亦驚。
他的第一反應是唐娘子又將那顆佛睛黑石拿出來了,可仔細觀察,才發現這一顆比先前他見過的一顆稍大,卻也是如假包換的佛睛黑石。
連這位宗仰道教的神醫也不由得慨歎,難不得唐娘子真具佛緣,否則,什麼人能在短短半月時間門裡連得兩顆佛睛黑石?
震驚過後,自是喜之望外,立刻用來化藥救人。
“這批藥先給重症者服用,再分出一些送回武德縣驛館。”簪纓不忘吩咐。
“唐娘子,山陽之疫你為首功,是娘子救了這些百姓。”葛清營激動難抑,又有些欲言又止。
簪纓知道葛先生的想勸她的話——如果她早知道會得到第二顆佛睛黑石,那麼她在一開始便拿出普慈庵的那顆來救人,這幾日裡便會少死很多人。
可她不會用這種兩全其美的假設來自苦。
就像假若她當初沒有服下小舅舅的那味西域水蓮,那麼到此刻,七藥已齊,小舅舅就能好了。
她不會如此想問題。
她隻知遇什麼事,便解決什麼疑難,她的人生路上不再有僥幸的如果,唯有向前而已。
葛清營帶著人手熱火朝天忙碌起來,簪纓連繃數日的心弦鬆了,回到署衙,一時間門反而不知要做什麼好。
就在這時,府門外傳來一陣馬蹄聲,簪纓下意識以為城中又出急情,蹙然轉頭。
她看見玄袍如風的衛覦沐著熠爍紛杳的春光,從長庭那頭疾步奔來。
不等她分清是真是幻,衛覦近前用力地將她兜進懷內。
那時近乎融捏於骨的力道,他顫抖的熱氣呼在簪纓耳邊:“我趕來晚了,我好像總是趕來得太晚……阿奴,我來接你走。”
簪纓眨著眼,這讓她看起來很乖,深深吸一口他身上的氣味。
那是衛覦常年穿甲留在身上的生鐵味道,有著擊冰碎雪的蠻悍和野性,那麼霸道,又那麼忠實。
簪纓好像一個憋氣潛水許久的人,重新露出了水麵,終於可以肆無忌憚地呼吸。她眼裡一點點生了光,輕抬指尖勾抱他的腰帶。
可她忽又想起自己未換衣衫,恐有疫病,又急忙去推衛覦。
衛覦察覺到,鋒利的眉弓蹙折,骨骼分明的手掌攏著她後腦,一句句道:“阿奴,你為我找到了藥,你是我恩人,你救了我的命。沒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你心懷仁義,鋤強扶弱,哥和素姐會為你感到驕傲,我心中更以你為傲,聽見了嗎,你是最好的。”
“阿奴,說句話。”
“我找到了第二顆佛睛黑石。”簪纓終於從激動紛亂的心情中緩解過來,挨在衛覦懷裡,“是釋無住大師的遺物,小舅舅,我沒事,山陽也沒事了。”
衛覦聞言定了一定。
他一路快馬加鞭地趕來,進城後問清簪纓所在就直接過來,尚不知這件事。
他雙臂扳著簪纓的肩頭,將她固在自己的眼前,細致地看了好幾眼,而後再次壓回懷內,長出一口氣,“你嚇死我了!”
來的路上衛覦就在想,他今後再也不和簪纓分開須臾了!打仗也帶在身邊,蠱發也留在身邊,出生入死也不舍身邊,因為這根本不是一個嬌花溫養的女子,她做的事遇的險抉的擇,樁樁件件,何曾比打仗容易。
他要牢牢護著她,看這高天厚地牛鬼蛇神,哪個還敢給她委屈受。
可是簪纓一雙綿軟的小手又在推他。
衛覦順從地鬆了點力道,由著她脫出懷抱,手指卻還勾在她衣袖上。
她並未脫離男人雄渾氣息的範圍內,衛覦看著她的眼神充滿沉定的光彩,還參雜著幾縷蠢蠢欲動的危險。
但他那樣耐心,無聲用目光詢問著簪纓。
“我身上不好聞,我想沐浴。”簪纓的桃花眼凝睇衛覦,突然有點委屈起來,軟低嗓子,重複了一遍,“小舅舅,我想沐浴。”
署衙裡沒有彆人,簪纓被衛覦一路抱進淨室,穩穩地放在矮凳上。
簪纓坐在那裡什麼都不用做,看著小舅舅幫她燒水,提水,身影往返在她眼裡忙來忙去,將滾著熱氣的沐湯注進浴桶中。
她沒有侍女,他來服侍她。
那雙危險又含情的劍眸有著深淵般的漆邃,凝視簪纓時,像在誘她奮不顧身跳下去,由他接住。
他挑開簪纓的腰帶,幫她脫下外衫,長裙,羅襪,中衣。
簪纓在某些時候宛如純潔又天真的精魅化身,沒有羞恥與矯揉。淨室潮熱,僅剩的一件海棠紅錦小肚兜,用細細的絲帶係在簪纓脖頸上,雪柔花膚,隔紅掩癢,與其說是最後一層遮羞,不若說是一種無言的引誘。
衛覦嗓子發癢,偏目抬手,抽出簪纓發頂的墨簪子。
長發如瀑散下,蓋住幾縷春光。
簪纓在先前一眨不眨看著衛覦剝掉自己的一件件衣,全不曾抗拒,乖乖地由他照顧。這時卻突然伸手夠那枚簪子,靡發素顏平添一種無辜的純媚,“是我的。”
她纖白修長的手臂高抬,帶動雪峰震顫,顛翻了某人的天地。
“人在這裡,還要簪子?”衛覦深吐一口氣,沉淡的嗓子是醉了,轉指將玉簪尖端回撥向內,俯身抱起簪纓放入浴桶中。
滾熱的手掌挨在柔膩的皮膚上,很快又被熱湯漾溢的水流漫過。
衛覦說要伺候辛苦一場的東家,就不食言,細致地往她肩背上與鎖骨下掬水,溫柔撫拭,心無旁騖。
他甚至不帶欲望與挑逗,那雙眼睛始終沉著又溫和地望著她,隻為傳達出一件事:我在呢。
簪纓在熱水的包裹與衛覦的撫慰中,終於流下兩行淚,“嘩”一聲水響,她伸出兩條掛滿水珠的胳膊勾住他脖子,艾艾低嗚:“小舅舅,觀白,我好怕我既救不你,也救不了他們……”
“我說過,阿奴是最好的,你是我的福星。”衛覦托起她的頷尖,鼻尖曖昧地蹭她鼻尖,吻上她。
“小舅舅,你不可以……”
和阿奴在一起,就沒什麼不可以。衛覦閉眼壓上那片一度被他視作禁區的芳香柔軟。
沒有暴起的□□,沒有強忍的痛苦,他專注地描摹她,安撫她,在無儘溫柔的舔吮纏綿中,交付出他的心。
簪纓顫簌長睫,覺得自己要飄起來了。
這些日子的沉重壓身,心緒低迷,輾轉難眠,在這一瞬裡,皆如煙散。
她一邊擔心衛覦的身體,一邊又自私地沉溺在這片前所未有的歡喜之中。
她貪戀地閉著眼,整個人的皮膚都泛了粉。
衛覦親得一下重似一下,最終將半個身子都探入水汽彌漫的熱霧中,壓得乖巧綿羊的脖頸一點點後仰。
衛覦霍然睜開矍亮的眼睛,褪下自己元黑色的外袍裹住女子雪白的玉體,把她往床榻上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