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第 134 章 “怕什麼,傳啊。”……(1 / 2)

那扇門在沈階眼前闔上了。

簪纓從進院到進屋, 沒給他一個字。

沈階跪著,纏裹厚紗的右腕隱隱作痛,他抬起狹長發紅的眼睛, 望著那關閉的門扉, 嘴唇緊抿。

幾位佐僚走入堂中, 知曉內情的,一時都不知說什麼好。

自古耿臣死諫,麵對的多半是不聽良言的昏君。沈蹈玉那麼精明一人, 又是這些人中跟隨女君時間最久的, 他一死輕易,卻將女君置於何地?

不過正因為沈氏與女君識於微末, 交情非比尋常, 眾人拿不準女君麵如平湖之下真實的想法,是要棄用沈階,還是繼續任用。謀士之間關係微妙,無論求情還是排擠, 都由不得他們開這個口。

衛覦最是若無其事, 進了門便挑中一張胡床的位置,坐下時,無聲地勾動手指, 讓簪纓也歇一歇。

“雖說眼下治疫有方,仍舊不可掉以輕心。”簪纓在衛覦身旁的幾案後坐了,嫩黃色紗袖拂過他衣料上硬朗的護腕,與衛覦交纏的手指這才鬆開,示意先生們都坐。

這小小廳舍,儼然成了一處議事堂。

簪纓道:“三川郡內人員來往繁雜,隻怕周邊城縣還有溢散。山陽那邊, 我留下了華之萼與董和執理後續,二郎,再從幕僚中挑幾名治事嚴謹的先生,執我公章文書,暫替周邊幾縣縣尹之位,每人分配甲兵五十人,當地若有不服者,就地拘禁。下公告,將治疫藥方公開出去,藥材皆由唐氏藥鋪無償供給,嚴令各地防疫。”

她目光明利,環視周遭,強調一遍:“若有因疏忽傷害人命者,不論是當地胥吏還是我的人,皆以瀆職罪從重論處。”

華之萼和董和,是當初嚴蘭生投效簪纓時,為她推薦的潁川才士。

除此還有崔嶺,成臨,王伯凰三人,加上嚴蘭生,自號為潁川六友,在簪纓來豫州之前,六人經常相聚遊山賞水,談經道之學,論天下之勢。

嚴蘭生未離壽縣時便將這些人舉薦給簪纓,王伯凰誌不在出仕,簪纓不強人所難,崔嶺和成臨寒門出身而博學洽聞,簪纓便推舉他們進豫州府台,統管從豫州各郡選拔上來的寒門子。

這些野賢起家的人,在九品官人法的壓製下,本來絕無入仕之機。得知成忠國公之女,唐氏娘子來此選才,受寵若驚,無比珍視這個機會。

謝止將線壓在了五品以下,寒士們便如狼似虎地從謝府君手底下分奪了五品至九品的治事位置,既然向上融入不了,他們便向下,落實到治民廉政上。

謝止與簪纓有約在先,非奸狹之輩,也有利民之心,願意放手讓他們做,眼下也頗成氣候了。

被點名的嚴蘭生開口之前先看了大司馬一眼。

他見大司馬的目光正落在女君的側臉,眸不轉睛,並無插手他們議事之意,才以扇挲掌道:

“蘭生領命。如今戰事方平,南北交界處的郡縣吏治一團亂麻,的確是個大問題。根源還是在上行下效,風氣不好,這些年玄學興靡,不論南北,三公以降大多崇尚無為而治,踏實辦事的反而被唾棄為俗吏。哎,高官享受,遭罪的可不就是老百姓。”

簪纓對此深有體會。

她到達山陽城時,得知城中的縣尹因疫情擴散,已先一日攜家小逃逸出城,留守在府衙內的,不過是幾個渾渾噩噩的胥吏。

但凡此地縣官能在事發時及早重視,積極防治,瘟疫也不至於傳染得這樣快。

此事不禁令簪纓想起當年發生在尹家堡的慘禍。

尹真的生父,那還是堂堂一州長官,比縣官高出不知凡幾,就因胡人馬踏州土,戰也不戰掉頭便逃,拋下發妻與一雙年幼兒女向南奔逃。

晉朝國士自詡俊采華章,風流百年,“風流”已見,風骨何在?

嚴蘭生斂起眸鋒歎一聲,“當官不為民作主。這天底下的規矩,是該換一換了。”

“官場積弊,在於九品中正的選才製度。貴族不作為,寒人無出頭之日。”傅則安在衛覦和簪纓麵前溫斂垂眸,接過嚴蘭生的話頭,“女君有心廢除九品,選拔寒人,是動搖世家的根基。此事勢在必行,卻難急於一時,還需等到洛陽後,穩固根基,再行打算。”

簪纓明了他言下之意,她和衛覦眼下的麵對,是南北兩方世家的困局。

南朝建康以琅琊王氏為首的世家,對衛覦的忌憚抵觸自不必多說,而在剛收複的洛陽中,亦有以太原王氏統領的北方世族。

世家眼裡輕視君權,隻為門戶私計,他們既可以臣服於胡人稱帝,隻要世家還是世家,未必不能歸順衛覦。

然而簪纓同衛觀白早有一致的目標,便是廢除世家特權,收剿他們圈占的莊園土地,還利於民。

一旦涉及自身利益,世家想當然不會讓步。

區彆隻在於,南朝的世家與洛陽還隔著一條江,眼下還可以蠅營,做些爭據的小動作,洛陽城的高宗門閥們可是全暴露在北府鐵騎之下,就算再如何抵牾,明麵上也不敢不老實。

簪纓轉過頭,用眼神詢問衛覦的意思。

正對上衛覦專注欣賞她的眼神,稠漆似的亮。

簪纓心口驀地一熱,無端想起那些與他纏磨在一起的潮熱夜晚,耳垂又有些發癢。然她一張白皙如雪的麵容變都未變,眸子清亮正經:“大司馬有何高見?”

“女君的卿客才多智廣,血氣方剛,莫忘洛陽也有老將披甲。”衛覦眼底像是有笑,知她想問什麼,輕描淡寫道一句。

年輕人有年輕人的銳利,但有徐文遠和衛崔嵬坐鎮洛陽,衛覦從未有過擔心。

自從衛皇後逝後,他便對所謂世家失了一切耐心,不論南與北。嚴蘭生等人之所以顧慮重重,是在意新君的名聲,滅衣冠削士族,終究不算一樁能在青史上一筆帶過的小事。

可衛覦不在乎名聲。

最不濟,不過就是動用武力,不費吹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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