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第 134 章 “怕什麼,傳啊。”……(2 / 2)

簪纓的幕僚是臣隨主性,還願意花費心力去想法子籠絡北朝世家,是因為這些飽讀道德文章的年輕人,還願意將他們當作平等的對象來講道理。

然而在衛覦眼裡,那些到了此時仍試圖為己身謀利,不長腦子的世族家主,與一群綿羊無異。

許他們咩咩兩聲,已是統領虎狼之師的獸王的仁慈了。

他的心結反而在荊州謝氏,衛覦挑起深峻的眼褶看向傅則安,“江離公子,以你看,謝二何如?”

那四字如敕,傅則安隻覺有一種無形的迫力侵壓而來,斷過的肋骨本能發疼。

他傴身咳嗽兩聲,神情依舊平和遜順,道:“謝郎君是個妙人。”

傅則安被簪纓留在豫州協理政務,在乞活兵裡摸爬滾打,也同謝止打交道最多。之前在建康,他同大宗出身的謝二郎雖然也來往,卻隻止於泛泛之交,而到了豫州這一年,他冷眼留意謝不彌的行止,才覺世人稱讚陳郡謝氏子弟為芝蘭玉樹,是不無道理的。

謝止明知簪纓在豫州布局,是有意建立自己的勢力,但是看在她選用的官吏將地方治理得卓有成效,並未阻攔。

去年朝廷曾下令剿滅豫州境內的“乞活匪”,也是謝止從中斡旋,才未興刀兵。

嚴蘭生聽後一笑,“若那時能打起來,乞活軍早在一年前便能占住豫州,豫州便儘在女君掌握,而不歸朝廷管轄了。謝二是看得通透,給南朝留下了一口喘息之機。人心戀本,畢竟是南邊的人,還是向著南邊。”

簪纓點頭輕道:“當時兗州務在破敵,青州自顧不暇,騰不出第三隻手掌控豫州。彼時未下此城,眼下便不好硬奪了。”

豫州的流民軍團兵強馬壯,占據一個豫州不在話下——但父子連心,要緊的是荊州謝刺史的態度。

此前衛覦攻打洛陽時,謝韜不曾落井下石,便是留有商談的餘地,此時對豫州動用蠻力,反會把謝氏逼到建康那一邊。

荊州接沿長江,占儘地利之便,輕易啟釁與之為敵,又將是一場連年累月的戰事。

傅則安有句話說對了,到了洛陽並非到達終點,他們還有很多事情要梳攏。

簪纓輕撚指腹,心中想著南北局勢,抬首瞥目。

她看的方向仿佛是西方,又像是西窗。窗外石子徑上,第一個對她提出應廢除九品中正,為寒士發聲的人,正拖著一身病骨跪在那裡。

簪纓還記得當時的她什麼也不懂。

而這主動找上門來的青衫少年,眼睛那麼亮,信誓旦旦說要幫她完成心中所願。

卻也是這個紮根在泥土裡的寒介之士,寧可舍棄一城百姓的性命,力推她去圖謀更廣闊的天地。

那身病骨,也是自有主張撅也撅不彎的硬骨頭啊。

一盞微漾的茶水映出她輕鎖的眉心。簪纓回頭,接過衛覦遞來的茶水,對他淡然一笑,呷了一口。

嚴蘭生看著兩人間自然而然的動作,心裡猶豫一下,還是趁此機會提出來:“女君,其實我有個令女君在洛陽迅速立名的法子……”

簪纓放下茶盞道:“你說。”

嚴蘭生覷了衛覦一眼,難得語塞,含糊了一下方道:“是這樣,女君治疫山陽,功在一城,利在一郡,其功甚遠,且山陽的百姓深信女君為佛子轉世,又有曇清方丈作保……”

他話說到一半,衛覦目色已冷峻下去,定睛看向他。

傅則安察覺到二郎的意思,眉心一緊,險些要開口提醒他,你回頭看看沈階還在外頭跪著呢。嚴蘭生硬是頂著快活剮了他的目光,把話說完:“據某所知,洛陽佛教大興,宮刹百千,南朝京都的白馬寺都是仿照洛陽的中原第一寺白馬寺而建,那裡的虔誠教徒比之山陽城不知多出凡幾,尤其是達官貴人,公侯之家,十有七八醉心佛事。俗話說,眾口能爍金,何況千萬人,若女君首肯,便可派人將此事在洛陽傳揚造勢。”

嚴蘭生看了大司馬第三眼,黏在手心的汗撚不開竹扇,“多一重身份,也不失為打進洛陽門閥勢力的一個鍥入點。”

他說完這番話,在場除簪纓以外,所有幕僚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看向衛覦。

呂掌櫃敬陪末座,之前那些什麼吏治啊州府的話,他聽得糊裡糊塗,隻有這話他聽明白了,這小郎君是要攛掇東家扮成轉世佛子,哄弄洛陽的達官貴人呢。

呂掌櫃彆的不知道,大司馬對東家護成什麼樣兒他能不知?就衝方才大司馬眼睛黏在東家身上那個勁兒,隻怕恨不能一人霸占了東家,怎可能允許這種提議。

他明顯感覺到,屋內的氛圍被一種無形的冷翳壓製住了。

隻有簪纓沒回頭看衛覦,反而認真思考起此事的可行性。

“裝神弄鬼……”

“非也。”嚴蘭生忙道,“曇清方丈獨具慧眼,信誓旦旦服膺於女君,必有緣由,隻是女君非沙門之人,不信罷了。此舉也不是讓女君捏造什麼謊言,不過是借現成之勢。”

“唯一不妥的是,女君救治疫民原為一片公心,用作搏名,未免顯得……真仁真義也成了假仁假義。是以要請女君裁奪。”

嚴蘭生除了怕被大司馬滅口,另一樁擔憂便是怕女君的道德感太高,不屑行此邀名之事。

卻不料,簪纓思忖幾許,笑著彈了下案幾,“怕什麼,傳啊。”

衛覦側動視線,淵海深沉的目光落在她的笑容上。

嚴蘭生也驚訝地抬起頭。

簪纓語氣輕揚:“到了這地步,自然一不做二不休,什麼管用便用什麼招。人是我救的,藥是我出的,怎麼,我不邀名圖利,反放任旁人不識好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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