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纓心房輕跳, 仰起純淨無塵的眼睛看他。衛覦就勢低頭嘬她一口,嗬出秘謀大事一般的氣音:
“假的,我也嫌不乾淨, 那湢池荒置著,待以後翻新重砌過再用。我幫阿奴準備了沐桶, 梨木新刨的。”
方才在馬車裡,的確膩了一身汗,簪纓這才矜持點頭,脫履走入內殿。
衛覦隨後, 脫靴時他瞥神看了一眼,彎腰把那雙小巧的繡鞋擺正在自己軍靴旁。
簪纓未回頭, 不知衛覦的小動作。隻是當她看到屏風後那張簇新的拔步雙人榻後, 忽然改了主意。
她轉身用那雙桃花眼望去, “我想先看看藥。”
衛覦一聽即明, 知道她關心的是什麼藥,不在這件事上逗她,即刻喚來親衛去找丁中郎將,讓丁鐧把那六味藥帶來。
白黿甲,運日羽, 龍漦香,銀環蛇膽, 金鱗薜荔,佛睛黑石。
舉世難尋的六味藥,都在這裡了。
簪纓低頭以指撫過,目光專注,一味一味去確認。
衛覦見簪纓眼底生著光,看得那樣貪婪仔細, 心中陡然泛起一片無儘的疼惜。
他從後攬臂將女子香軟的身子抱住,親一親她的發頂,道:“現已入夏了,秋去冬來,很快的。”
簪纓點頭,她信的。
她的聲音比衛覦還堅定,“一定很快。”
“你想保管嗎?”
“不用。”簪纓仔細權衡後道,“軍中戒備森嚴,你的人忠心謹慎,不會出錯。”
她隻消親眼看到,便安心多了。
隨後,簪纓攜婢去裡間沐浴。進去前,她特意頓了一步,回眸伸指戳在衛覦胸口,令他止步。
“……我沒想進去。”衛覦難得噎了一下,百口莫辯。
見簪纓的眼裡竟還有點疑色,他失笑,真不知自己在她那兒的信譽怎麼岌岌可危成這樣。
不過盯著那道倩影進去後,衛覦的笑意頃刻淺了,垂下眸子,忍耐地吐出一口炙熱呼吸,甩了下如有蟲噬發麻的左腕,命殿外待命的丁鐧將藥收妥。
“並州可有消息傳回?”他懨淡地問。
丁鐧道:“回大將軍,謝榆已打下霍州,正向晉陽進發。北魏的餘兵散勇一路向北潰逃,已聚不成勢了。”
衛覦點頭回了裡殿,洛陽的皇宮不是簡陋的軍驛,隔音自然好,聽不見任何水聲。
他看一眼更漏,又招來一人去西閣通報,就說他和女君一個時辰後過去。
侍人奉命而去。
簪纓知道有事務在等她,在春堇的服侍下,一刻鐘後便洗好了。
玉人出浴,膚如凝脂,春堇取來乾爽的緞帨為娘子擦乾肌潤膚滑的身體。
雲母嵌玉屏風外的衣桁上,有衛覦幫她準備的幾套衣裳。春堇比量了下尺寸,笑著誇讚大司馬細心。
簪纓螓首低含,選了件海棠紅的曲裾常服。
從湢室出來,混著潮熱水汽的香風跟著逸出,簪纓當頭看見衛覦負手靠在外頭等。
他精力旺盛得簪纓有時都吃驚,“你怎也不去歇一歇?在這裡,一直等著麼……”
衛覦目光落在她熱浴後愈發粉澤的唇瓣上,鼻間不明意味地嗯了一聲,伸手去撈。
簪纓倒對他的習慣十分熟稔,偏偏身,躲過了。
衛覦動眉,懶聲問:“不讓抱?”
“西閣的先生們還在等。”簪纓餘光看見發窘低頭的春堇,端莊地挺直秀頸道,“正事要緊,咱們這便過去吧。”
她一身衣裝都穿齊妥了,的確是正襟會客的模樣。衛覦掃眼打量過,剩下的半枚眼色落在春堇身上,春堇立刻知趣地退到外殿。
“觀白。”簪纓有些無奈地喚他。
“讓他們等著。”
衛覦不與她動手動腳了,卻也不分說,拉著簪纓的手往拔步床邊帶,“你才從寺裡回來,不可如此勞碌自己,小憩一會再說。”
“我不覺累,”簪纓隨著他走,口中還堅持,“這時辰讓我睡也睡不著,我還未去拜見過衛伯伯與舅父呢,怎好令長輩久等。”
“他們都在左近的館閣安頓好了,待你起了,再請他們來見,兩不耽誤。”衛覦耐心哄著,望見那雙神采明亮的眼睛,他輕歎一聲,“就半個時辰,到時我叫你。”
簪纓最終不忍拂他好意,聽從了。
上榻時,衛覦順手抽鬆她束於腰間的宮絛,說是這樣臥著舒服。
簪纓看他一眼,疑心這樣是方便了他。
但衛覦說到做到,他了解自己,真纏鬨起來輕饒不了她,為保信譽,就隻是與簪纓對麵躺著。
僅有的動作是一下一下輕拍她的背。
洛陽東宮裡喬木多,熾日盛,已有早生的夏蟲開始低鳴。殿宇內卻一片靜謐如水。
帳簾未落的榻子上,簪纓閉上眼睛。也是奇怪,她原本不困的,可在衛覦一下下的拍撫中,困意逐漸襲來。
在她快要睡著的時候,恍惚聽見耳邊人輕道:“阿奴會不會不喜歡這裡?”
衛覦看著安然窩在他懷裡的人,眸底流動著一汪深水。
他對皇宮的執念說不上深,他長姊便是死於宮闈,這是衛覦心裡永遠的痛。他更沒忘記,阿奴從前在宮廷中經曆過的事情。
可形勢使然,他脫不開這局棋,也不可能讓他人執子,擺布他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