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止聽後一愣,隨即搖頭:“不會的。一時怨恨也許有,但隻要阿纓能成大事,便不會小器偏狹,做那種事後清算的勾當。”
謝韜眉心輕挑,好半晌沒有言語。靜了一會,忽然沒頭沒尾道:“想你阿娘了。”
謝止不知阿父的念頭是如何拐到這上頭的,忍俊道:“待孩兒下次見到阿母,定然轉告。”
說罷,他想起謝氏家小如今都在烏衣巷,荊州這邊一旦與洛陽合作,隻怕對家中不利。
“莫憂。”
謝韜如知他所想,“謝氏根基不輸王氏,論護短,謝韜之也未嘗遜於衛十六。再者荊州什麼都沒做,什麼都不與我們相乾,京中敢刁難謝家?也得掂量掂量。”
謝止看著父親雲淡風輕的神色,點頭受教,心頭那個隱隱的猜測再次浮出水麵,“今日這場水底潛殺……”
謝韜微笑,露出一貫從容不迫的神情,“王丞相費儘苦心往襄樊安插人手,我也隻作不知啊。誰先動作,便是誰不仁在先,我本愛丘山,奈何風雨侵人,也隻有順勢了。”
謝止明白了,父親這是無為而無不為,坐觀風雲變幻,不主動入局取禍。
他卻沒有父親這樣的道行,他將這些日子左思右想的那個決定,又在心中過了一遍,而後斂息定色,長揖道:“阿父,孩兒有一不情之請。”
“你想去洛陽。”謝韜抬頭看向二郎。
謝止怔忡一刹,坦然道:“什麼都逃不過父親的法眼。不瞞父親,孩兒從前小看過一個人,如今此人追隨明主,為天下寒士發聲,已成一番氣象。孩兒做不到無為,心有爭競,如若寒門的崛起與世家的衰敗已成定勢——”
清如潤玉的年輕人眼神裡迸出精芒,“謝不彌仍願代表世家子,為世家爭一爭利!”
世家固然有許多弊病。
但也並非一無所取。
謝止自幼熏陶於高門華族的風尚教養,不相信除風花文章,雪月雅致外,沒有任何值得襲承的美好。
如果真有改朝換代的一日,將來的明堂之上,他不甘心滿朝公卿儘寒素,而昔日章台走馬的世家子弟,被他們背地笑為草包,笑他們有名無實,占不了廟堂上的一席之地。
彆人認,謝不彌不認!
謝韜笑了笑,眼裡浮現為小輩驕傲的神氣,向左右道:“你們看,你家郎君氣度如何?”
他朝謝止隨意地擺了下手,“自己想定了的,便去吧。京城還有你二姊,不必擔心家中。”
*
卻說衛覦與簪纓尚在回返洛陽的路上,龍莽大軍已南下征蜀。
兵貴神速,上蔡之會有刺客埋伏,便說明建康方麵已有察覺,為防探哨回報示警的可能,龍莽部卷甲晨夜赴之,有荊州道的配合,不過十幾日,便至巴中。
龍莽行軍的作風強悍,知蜀王已帶精銳入京勤王,此時蜀中無大將,便要揮師一舉攻入。
卻忽聞斥侯回報,道蜀中起了叛亂。
“什麼?咱們的兵馬還沒到,蜀地如何自亂?”龍莽一聽,反而謹慎起來,恐其中有詐。
軍師黃符虎建議他原地紮營,待探聽虛實再作應對。
龍莽同意,即令全軍駐紮,蓄力待戰。同時再命斥侯細探。
兜轉幾個來回,這才探聽清楚,原是此前晉帝下令追捕一個進貢丹藥的道士,叫什麼張天師的,此人流亡到西蜀,惟恐性命不保,故糾集當地的天師教徒,趁蜀王不在境內,發動叛亂。
一些土人流民受到利益的鼓動,亦參與其中,這支臨時組起的起義軍聲勢浩大,眼看著都要打到蜀親王府了。
龍莽一聽,拍腿大樂:“他娘的,我妹子不會真有些靈氣在身吧,這不妥妥變成仁義之師了嘛!”
他狼目精矍,回首向軍部振臂一呼,“將士們可聽見了,蜀地流民叛亂,咱們奉洛陽女君之命,是來保駕剿叛的,務必要營救出郗太妃娘娘!”
將士一聽蜀中已亂成了一鍋粥,士氣大作,一路勢如破竹,攻城掠地不在話下。
趕巧徽郡王李容芝就在不日前回蜀,才入蜀便聞匪亂,惜無領兵經驗,對益州政務又生疏,遣人拿令牌去益州府調兵,遲無音訊,而對戰的又是不成即死的亡命之徒,李容芝手頭隻有幾千親兵,被打得節節敗退。
正在絕望之際,他聽聞訊兵來報,道洛陽有兵前來支援平亂,已過明月山。
李容芝聽後一驚,第一個念頭就是:這隊兵馬怎麼越過的荊州防線?
要知這叛亂才起三五日,從洛陽到西蜀卻至少要半月時間,他們豈會未卜先知?
當下他便明了,洛陽發兵的真正目的劍指何處。
可眼下李容芝獨木難支,一邊擔心城中家眷安危,更不能讓王妃隨他死在亂軍手中,問道:“他們來了多少人馬?”
探哨回道:“至少五六千騎兵,勢不可擋。”
“衛大司馬親自領兵?”
探哨道:“未聞大司馬蹤跡,仿佛是攻下長安的那個乞活帥統軍。”
前有貪狼,後逐虎豹。李容芝咬牙望天笑了一聲,而後狠狠一折眉心,道:“好!傳本王之言,請洛陽部曲助西蜀平叛。過後……過後本王願大開城門相迎,隻要他們保證莫傷我李氏親族。”
就這樣,龍莽順利打入西蜀腹地,分騎突陣,用了兩日光景剿滅那夥天師道的烏合之眾,順理成章入駐芙蓉城。
入城後他未及鬆懈,第一件事便下令合圍了蜀親王府。
“徽郡王儘管放心,”待龍莽見到灰頭土臉的李容芝,這大老粗渾不吝地哈哈一笑,先給他一顆定心丸,“出發前我們女君特意叮囑了,我們隻占地,不傷無謂性命,尤其是老太妃娘娘,更是一根頭發絲兒都動不得。對了——”
龍莽好似忽然間想起一件極重要之事,話音一轉:“芙蓉城有世家貴女沒有,待字閨中的,身段豐腴的,水靈的那種?”
李容芝一臉警惕地盯著這員摸不清脾氣的驍將,反手將周氏掖在自己身後。
一場傾盆而下的暴雨席卷了金粉浮華的江南。
蜀王李境在京中接到來自蜀中的噩耗,臉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