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魏村的裡正魏大,也是村中魏氏一族的族長。
本來已經睡下,聽到外頭管事報信,魏大一翻身坐了起來,把旁邊的妻子朱氏嚇了一跳。
“怎麼了?”朱氏披頭散發地起身,迷迷瞪瞪地問。
魏大示意她不要出聲,自己披衣到了門邊:“怎麼?”
聽說是巡檢司的人夤夜前來,魏大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說了是為何事?”
管事道:“沒有提,隻說請您前去說話。”又補充:“來的是個隊正帶著五個兵,其中一個……一臉大胡子,看著像是門神爺一般。”
“大胡子?”魏大忙著穿衣,一邊自言自語:“先前聽說酈陽縣這裡派了新的火長,有個個子極高挑生著絡腮胡的,十分生性,莫非就是此人。”
管事道:“若真是他,這半夜來一個隊正再加一個火長,指定是出了大事。”
魏大眉頭緊鎖係上衣帶,剛要出門,卻聽背後朱氏喚道:“老爺。”
原來朱氏已經下地,正呆呆地望著他。
魏大盯著她看了會兒,好像要交代什麼,卻到底並未開口。
議事廳就在魏家旁邊不遠。
管事提著燈籠在前引路,魏大跟在後麵,兩人都是悄無聲息的,那一點燈籠的光在前方懸空閃爍,冷不丁看來仿佛鬼火搖曳,引著兩個黃泉路上的遊魂。
隋子雲把吃了半個的香蕉放在桌上,打量剛進門的魏裡正,見是個中等身材、三四十歲的中年人,深眼窩,臉容瘦削。
魏大進門的時候,臉上便堆了笑,他也很快把在場兩位都看了一遍,他的目光在十七郎身上多停留了片刻,畢竟那副大胡子太過惹眼。
魏大拱手:“不知兩位官爺夤夜來訪,失禮失禮。”
隋子雲也笑的和氣:“來的唐突,裡正莫要見怪。”
“哪裡的話,官爺們這般深夜前來,想來是有緊急公務,我等自然是全力配合,豈敢見怪。”魏大忙請隋子雲落座,又做出一副側耳傾聽之態:“就是不知是為何事?是緝拿凶犯,還是路過借宿?”
隋子雲還未開口,旁邊十七郎道:“我們這次前來不為彆的,是為了……一隻猴子。”
十七郎沒有坐,隻是靠著桌邊,搭腿兒而立。
他本就生得高挑,如此垂眸問話,就如同神差俯瞰,更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力。
“猴……”魏大眼睛呆滯,嘴角不自然地一牽,又忙掩飾般笑道:“這、官爺莫非是在說笑?”
隋子雲見十七郎這般開門見山,也不怕打草驚蛇,正在腹誹,隻聽十七郎淡淡道:“何必驚訝?您家裡不是有一隻猴子麼?”
他的口吻是輕描淡寫的篤定,仿佛已經見過那猴子千百回。
燈影下,魏大臉上的表情卻令人不忍卒讀。
這簡直比親口招認還要坦白。
魏大悄悄往外瞟了眼。
方才他進門之前,隱約聽見那小廝跟隋子雲說話,他的心亂如麻,不由懷疑是小廝泄露了機密。
十七郎並沒有給他冷靜下來的餘地:“你也不用擔心,這其實不是什麼大事,就是來跟你說一聲,那隻猴子死了。”
魏大很意外似的:“死了?怎麼死的?”
十七郎笑道:“這麼說,那猴子真是你家養的?”
魏大飛快忖度:“家裡確實曾有過一隻,可惜前些日子不見了,不知官爺所見的那隻跟我們家裡是不是同一隻。”
他自詡回答的也算天衣無縫,進退有據,不料十七郎不按常理出牌:“是同一隻的話,裡正就要遭殃了。”
魏大窒息。
十七郎卻指了指臉頰上那道正結痂的血口子:“我臉上的傷,就是那猴子劃破的,可知我正要找那主人的晦氣。”
魏大鬆了口氣,乾笑道:“這、這怕不是我們養的那隻。”
十七郎冷笑:“那我一定說是呢?”
魏大瞠目結舌,不知如何應對。
隋子雲從來最了解十七郎,此刻稍微摸到他的意圖,便道:“十七,莫要恐嚇裡正,咱們不過是來借宿一宿,你彆把他嚇出好歹來,不留咱們了。”
“借宿?那當然使得。”魏裡正擠出一點笑,想擦擦額頭的汗又不敢。
燈籠引著幾個人進了魏家。
此刻醜時過半,萬籟俱寂,嚓嚓的腳步聲格外清晰。
十七郎道:“對了,裡正家裡,是誰有這般雅興養猴?”
他的聲音不高,夜色中卻仿佛出鞘的劍鋒鏗然。
魏大沉默了會兒:“是家父。”
十七郎道:“老人家多大年紀了,還有這般興致。”
魏大乾笑了聲:“是……自來的愛好罷了。”
十七郎道:“羈縻州這裡最多的便是猴子,我倒也想養一隻,明兒若有空,倒要見見他老人家,請教些心得。”
“呃,”魏大的聲音有點澀:“家父年紀大了體弱多病,從來不見外人,官爺見諒。”
十七郎頗為遺憾:“那可真是可惜。”
將“客人們”安置在下榻處,魏大告退。
魏家的人離開後,隋子雲早把房間裡裡外外看了個明白。
他回到十七郎身旁:“十七,你有什麼打算,事先跟我通個氣,我也好跟你打掩護。”
十七郎沒理他,隻把窗戶推開,望著那關起的院門:“你不覺著這兒靜的出奇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