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將軍原本是要往酈陽去尋愛女狄小玉的, 不料消息走漏。
瀘江三寨此處的浴佛節,本地有點身份的都會出席,而身為羈縻州巡檢司主帥、鎮西大將軍的狄聞, 也是瀘江本地三寨頭領、士紳耆老等極想邀約到場的人物。
先前,瀘江巡檢司鄒永彥、瀘江三寨幾位主事之人, 包括死去的大佛爺錄奕, 都曾請過狄將軍。
當時狄聞並未應允,今日行經此地,被大彌鎮的頭領龍勒波等人攔住,正在寒暄, 就聽到佛爺錄奕這邊出了事。
狄將軍聽說酈陽縣的巡檢司旅帥薛放在此,便命人速速將薛十七郎傳來問話。
薛放向著戚峰招手, 等他近身才說道:“你呆在這, 哪兒也彆去, 彆人如何都不用管, 隻有楊易跟前彆缺了人。”
戚峰見他悄悄地囑咐自己, 就也低低地說:“怎麼了,你怕楊易跑了?”
薛放嘖了聲:“閉嘴,總之你給我好生看著,他要掉一根頭發,我就薅了你的毛。”
戚峰瞪大雙眼:“他就那麼吃香?憑什麼……”
薛放板起臉道:“我發現近來指使不動你了,要不然告訴老將軍一聲, 把你調到他身邊去?”
“你……這可不厚道了,”戚峰軟了下來:“我也沒說不好好看著他啊?行了,楊先生就交給我了,就算我碎屍萬段,也少不了他一根毛行嗎?”
薛放看了看那血腥的佛堂, 又望著戚峰遍身沾血的樣,隱隱覺著這話有點不太吉利。
可他畢竟是行伍出身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倒也不用格外忌諱這些:“這兒才死了人,事情恐怕沒咱們想的這麼簡單,謹慎點兒沒有錯。”
戚峰站直了,大聲應承:“是,您放心!”
薛放輕輕一撞戚峰的胳膊,轉身去了。
兩人嘀咕的時候,楊儀在旁邊打量那佛堂入口處,等薛放離開,楊儀便問戚峰:“旅帥說什麼了?”
戚峰心想,若告訴了她薛放對她極上心,豈不是叫她自傲,於是道:“讓咱們彆亂跑,說這兒的事情沒那麼簡單。”
楊儀也正有這種感覺:“他們可說了那佛爺是怎麼死的?”
“反正我當時離的那樣近,卻也沒發現有人動手,聽說連凶器都沒找到,真真見鬼,”戚峰剛說了這句,就見韓青那邊兒邁步進了佛堂,他便改口:“他還說十七有眼線在他那裡,我看他的眼線也不少,不然為何老將軍還沒到他的地界,他就迎上來了呢。難怪老將軍格外器重,不過……他那邊那小子的死恐怕還沒破案,又跑進裡頭乾什麼,難不成要把這兒的案子一並攬了?”
楊儀輕聲道:“咱們也看看?”
戚峰不以為意,就同她一起到了佛堂門口。
兩人才到門邊,就見韓青正俯身,竟毫不避忌地從地上把那血淋淋的頭顱捧了起來,他慢慢低下頭,跟佛爺的那胖頭顱麵麵相覷。
戚峰輕嘖了聲:“那顆腦袋那麼難看,怎麼這個人也不嫌臟醜呢。”
那佛爺雖死,卻還保持著一副見錢眼開的笑模樣,當時楊儀便是看他的笑容有點僵呆,手勢也緩慢的令人生疑,才發現不對。
韓青捧著那頭打量,似乎在觀察什麼,可突然,仿佛是失手沒捧住……那圓溜溜的光頭竟自他手中滑落,“砰”地悶響落地,晃動著滾來滾去。
這情形瘮人加倍,堂中眾人都麵露驚異之色。
韓旅帥並沒有解釋什麼,而直接對旁邊的官差道:“這兩日是瀘江三寨的大節,如今狄老將軍又親臨此處,儘快把地上收拾乾淨,免得再引起本地百姓的恐慌,也叫狄將軍不悅。”
其中一名官差道:“先前鄒旅帥的意思,是等仵作來檢看過再收拾……”
韓青漠然道:“等仵作到了,至少得再等一兩個時辰,何況這堂中一片狼藉,能看出什麼來,如今隻要把屍首保存妥當,回頭叫仵作查驗便是。你們鄒旅帥不過是一時沒想清楚如今的局麵該怎麼處置,回頭他自感激我。”
瀘江的官差聽了慌忙答應,趕去行事。
韓青吩咐完後轉身,看見戚峰跟楊儀站在門口,他的眉心輕輕一蹙。
戚峰笑嘻嘻地:“韓旅帥……怎麼連個腦袋都拿不住?”
韓青道:“手滑而已。”
“我還以為韓旅帥被嚇的失手呢,”戚峰又看向他的手上:“旅帥不洗洗麼?”
韓青的手上沾了些血跡,自然是方才捧那和尚頭的時候沾上的。
他的臉上掠過一絲嫌惡之色,卻製止了想去打水的屬下:“與其管彆人,戚隊正還是把自己收拾妥當吧。”
戚峰撩了撩自己的頭發,先前那血雨灑落,弄的他滿頭臉都是血點腥氣,隻是現在不便清理。
被韓青提醒,不由又覺著難受起來,拎起袖擺輕輕地聞,又嫌棄地撇嘴。
此時韓青往門口走來,外邊廊下,楊儀,斧頭,屠竹牽著豆子,都在那裡,薛放所帶的其他眾人,卻在堂前散開,乃是得了薛放所命,暗中戒備以免又生枝節。
這邊韓青邁出門檻,豆子突然叫了幾聲,屠竹忙拉了拉豆子,以為它受驚亂吠。
楊儀也回頭看了眼,恐怕是豆子見了生人,便對韓青道:“韓旅帥,先前牛馬棧卓瑞的案子,可有眉目了?”
韓青將目光從豆子身上轉向楊儀,居高臨下地:“尚無。”
楊儀不過是因為豆子叫了兩聲,所以才故意開口,免得韓青又惱。
其實心知那是韓青轄下發生的案件,就連薛放也不該插手,而這位韓旅帥的性子又古怪,怕是不願意彆人多嘴,當下不再追問。
韓青也不再言語,目不斜視地徑直帶人下了台階。
戚峰走出來,對楊儀道:“這個人……以前的脾氣還算不錯,不知是不是因為升官的緣故,臉越來越臭。”
楊儀望著韓青的背影,見他邊走邊跟身邊的人不知交代什麼話,那士兵連連點頭退後走開。
“戚隊正以前莫非認識韓旅帥?”
戚峰道:“先前我們當差的時候,在同一隊,那會兒大家倒還融洽。”他念叨著,又嘀咕:“哼!要將來他真成了大將軍,眼睛怕是要衝到頭頂……”
楊儀略心頭一動,好像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偏偏她記憶模糊。
正要細細尋思,之前跟隨韓青的那兵士匆匆而來,手中竟捧著一領簇新的袍子:“戚隊正,這是我們旅帥叫送給你的。”
“什麼?”戚峰還沒反應過來。
那士兵將袍子送到他跟前:“您身上這個臟了,還是換下為好。不過這是倉促找來的,也許不太合身,戚隊正暫時湊合穿吧。”
戚峰驚疑地接過來,見他要走:“等等……”
士兵忙回身:“您有何吩咐?”
“算了,沒什麼,”戚峰張了張口:“替我多謝你們旅帥,有心了。”
等那士兵離開,戚峰看看手中袍服,對楊儀道:“這家夥……真不經念叨,說他眼高於頂不認舊人吧,他又弄這一出,顯得我心胸狹窄小人嚼舌一樣。”
“戚隊正不過是真性情而已,”楊儀笑笑:“可看樣子韓旅帥也還是記得昔日之情,隻是過於麵冷。”
戚峰把那身血衣脫下,又去弄了水把頭臉衝了衝,換了那身新衣袍,倒還算合身。
瀘江巡檢司的人正忙著收拾那佛爺的屍首,好不容易抬了出去。
運屍首的人離開後,原先那些因踩踏擁擠而負傷的人也都被安置妥當,佛堂裡外安靜下來。
楊儀想起先前薛放說要回酈陽,隻不知狄將軍突然來到,會有何變數。
雖然說瀘江這裡的事情詭異,但每個地方巡檢司自有管轄範圍,不可越界行事。於是楊儀便跟戚峰商議:“不如到外頭等候旅帥。”
戚峰道:“好極,我也不想在這兒守這晦氣。”
大家往外走,斧頭湊到戚峰身旁,說道:“老將軍來了,是不是要把狄姑娘帶回春城?”
“多半如此,快把她帶回去吧,一個大姑娘整天跟著我們這些粗漢廝混一起,像什麼樣兒。”
斧頭說道:“我以為你舍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