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岸上, 用四十八根大紫竹紮出的寬闊竹排,足夠幾十個人穩穩當當站在上麵。
此刻竹排上所堆放的,卻是聳立的金銀山, 前頭陳列佛龕, 經箱,香爐, 貢瓶,金鼓,梵鐘等物,金銀山上卻掛著寶幡,鬥帳,以香花點綴, 花籠花環圍繞。
上下左右, 一應都是佛家的法器跟貢品等物,極其壯觀。
這竹排正是今夜傳火禮的重頭戲,由岸上的火焰一路引燃到此, 如果火焰中途熄滅, 不能順利點燃竹排上的貢物,那就寓意不妙, 隻有順利點燃, 才表示百姓所貢獻的祭品順利入了佛界, 神佛才會賜福。
今夜,狄將軍受瀘江本地幾位要人邀請, 在瀘江邊的一艘大船上飲宴。
白天的那一場駭人血案,被刻意地抹淡了,不管是狄聞還是瀘江三寨的頭目,都想要保持現在太平無事的局麵。
那掉了頭的佛爺本該出現在今夜的宴席上, 但顯然已經不成出席,而眾人的表現更妙,就仿佛他本來就不會出現似的。
畢竟大佛爺已成定局,或者說已經出局,又何必在此時此刻說來掃興呢。
蘆笙在外吹響,不多時,又響起擺夷男女的對歌聲,伴隨著連綿的歡呼。
江邊上寬闊的空地上,生著很大的一堆火,身著節日服飾的少男少女們,手拉著手,圍著火堆歌舞。
有人不住地往火堆上扔些香柳,香茅草,薄荷葉,乃至蒔蘿、九層塔等香草製成的香包等物,這火焰中便時不時散發出沁人心脾的香草氣味。
木料發出劈劈啪啪的響聲,伴隨著歌聲,姑娘們的花帽上的墜飾,胸前的項鏈,手腕腳腕上的銀鐲,發出叮叮咚咚的脆響,如同天然的樂聲。
透過大船的窗戶,望著外頭這一幕,狄聞的心情好多了些。
他稍微喝了一杯酒,而對於麵前桌上稀罕的山珍海味毫無興趣,隻在龍勒波等人的勸請下,吃了兩塊鬆口蘑,倒還覺著鮮嫩清甜。
他本來並沒在瀘江停留的打算,可如今經過白天之事,顯然不能就這樣離開,至少得過了浴佛節,查明真相。
可雖然已經命令薛放他們儘快查明,狄將軍自己心裡清楚,薛放說的對,此案未必有那麼簡單。
不過,雖然嘴上命令限期破案,但那主要是當著龍勒波桑普洛他們的麵兒做做樣子,主要是順利過了浴佛節。
案子還可以繼續查,他可不想一直在瀘江呆著。
方才薛放那小子進來探了一頭,很快就走了,鄒永彥因為案子發生在自己地界,不敢久坐,也跟著退了。
原本韓青還在,可下人來說狄小玉嚷著要出去逛,於是狄聞便叫韓青去看看,彆叫那丫頭再有什麼意外。
不知是不是因為有了心事,狄聞覺著心裡總是有些漲堵,仿佛還沒吃東西就已經飽了,連酒也不想再喝了,就隻頻頻地向著窗外空地上的那熱鬨處打量。
正有一個妙齡少女,身著擺夷的短裙,在那裡跳舞,火光照著她窈窕活潑的身影,也照出她極美貌的臉。
周圍圍繞的少年們,有的用愛慕的眼神看著她,也有不乏嫉妒的。
狄將軍看著,不知不覺站起身來,走到窗邊。
坐上的桑普洛跟卓英順著將軍的眼神看去,也瞧見了那正舞蹈的少女。
兩人對視了一眼,桑普洛道:“那是你們小彌寨的吧?”
卓英低聲道:“你沒看出來?那是木亞家的佩佩。”
桑普洛皺了眉:“木亞……那老東西他還沒死?”
“當年他離開了寨子不知去了哪兒流浪,還以為他死在外頭了,誰知三個月前帶了佩佩回來,事情過去那麼久了,看他也變了樣,應該不至於……放心,我一直叫人暗中盯著,這老東西翻不了個天。”
桑普洛陰森森地說道:“最要提防的是不叫的狗,冬醒的蛇。千萬不能大意,或者你是看上了那個佩佩吧!”
卓英的臉上掠過一點貪婪之色,又道:“我看不看上不要緊,要是狄將軍看上,我們正好把她……”
龍勒波在旁聽著,忽然道:“再好看的花,隻要有毒就得拔了,怎麼能把她獻給尊貴的客人?”
卓英跟桑普洛一下住了口,都看向龍勒波。
龍勒波低低地說道:“白天在寨子裡說的話你們都忘了?錄奕的頭難道沒有提醒你們?要是血誓也封不住……那就要留神羅刹鬼死而複活,人頭穀的勾魂幡不是升起來了嗎?保不準就是因為羅刹鬼的骨血又回到了寨子……這才招引的禍端。”
桑普洛的眼中閃過一絲狠辣:“要真是這樣,乾脆斬草除根……”
卓英望了眼外頭婀娜的少女,仿佛有點不太忍心:“他們一個老的剩下一把骨頭,一個才是生嫩的花骨朵,掀不起大浪,也沒有本事破咱們的血誓。”
龍勒波先是看了一眼狄聞,見他沒有要轉身的意思,才道:“禍害就是禍害!之前羅刹鬼帶走了小彌一半人的命,這次又冒出頭來,我看,有些事情要早點打算。”
“可是狄將軍以及三地的巡檢司旅帥都在,恐怕不是動手的好時機吧。”桑普洛還在猶豫。
龍勒波嘿嘿地笑了兩聲:“怕什麼?這次哪裡用得著咱們動手,如今隻是看在狄將軍的麵上……等浴佛節一過,寨子裡的人自然會把錄奕佛爺的死跟羅刹鬼的骨血又回村寨的事聯想在一起,到時候新仇舊恨,還用咱們動手嗎?”
桑普洛往外又看了一眼:“這麼快佩佩竟然長大了,乍一看,還真像是木桃葉。”
說到“木桃葉”三個字的時候,他又喝了一杯酒。
伸出細長的舌頭在嘴唇邊上舔了舔,加上那兩隻幽亮的眼睛,看起來就仿佛是一條吐信子的蛇。
龍勒波跟卓英都看向他,桑普洛站起身來:“既然佩佩不能用,我得去找一個合適的獻給……”他向著狄聞的方向挑了挑下頜,見兩人沒說話,他便滿意地出門去了。
等桑普洛去了後,卓英有點不高興地小聲道:“我看他是想自己先去沾一沾手了,看他的臉色我就知道。”
龍勒波道:“是你太心慈手軟了,既然羅刹鬼的骨血回到你寨裡,你就該早下手……要做什麼不行?也不至於等到今天。”
卓英歎氣:“佩佩年紀雖小,可她的性子比木桃葉還要烈……”
還沒有說完,龍勒波驚訝地:“那個人是……”
卓英跟著看出去,忽然站起來。
原來,原先隻有佩佩一個人在那裡跳舞,這一會兒,有幾個青年男女簇擁著一個身材極高大的青年武官走了過來。
那青年一看就是漢人,濃眉大眼,比在場所有男子都要高大,他被人拉著到了佩佩跟前,搓搓手,不知道如何是好。
這會兒窗前的狄聞反而笑了:“那不是薛十七郎手下的戚峰麼?他還會跳舞?有意思!”
戚峰當然不會跳舞,這會兒真正的像是被捉到了妖精洞的唐僧,燒的很旺盛的火堆烤的他的臉越發紅了,也越發的英俊了幾分。
這時佩佩跳到戚峰跟前,赤/裸的小腿在火光下閃爍著誘人的光澤,少女的雙眼,嘴唇,每一處都帶著情意,舒展的手臂探向戚峰,手腕上幾枚銀鐲子叮叮地響起來。
戚峰想要後退,卻給身後的青年跟姑娘們擋住。
他被迫看著佩佩,哪裡曾見過這樣美而外放的姑娘,眼花繚亂,心跳加速。
裡頭,龍勒波桀桀笑了兩聲:“看樣子,是咱們小彌寨的花兒看上了巡檢司的鷹啊。”
卓英的臉色極為難看,原先的一點憐憫早就蕩然無存,他惡狠狠地看著正衝著戚峰笑的佩佩,心中不斷重複龍勒波剛才說的話:
“禍害就是禍害。”
“再好看的花,隻要有毒就得拔了。”
大牛角號的聲音適時地響了起來。
龍勒波笑吟吟地站起來:“傳火禮要開始了,還得借將軍大人的威煞,點起一把火,震一震遊蕩在三寨的鬼魔和人心。”
狄聞從窗口走回來,見桌上少了人:“桑頭人呢?”
卓英忙道:“他剛才說肚子疼去茅廁了……我去看看。”
狄聞的近侍進來為狄將軍整理衣物冠帶,那邊卓英出了船艙,問伺候的人桑普洛是不是下了船,那人指了指船艙位置道:“桑頭人叫了個阿女,進了那間房。”
卓英皺眉:“我早就知道!”
他向著船尾走去,見房門緊閉,剛要敲門,就聽到裡頭傳出桑普洛的聲音,那聲響斷斷續續,似乎銷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