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按照信上所寫,這五個人簡直便在瀘江三寨聯手遮天,貪汙受賄,沆瀣一氣。
薛放氣不打一處來:“你可真會給自個兒找借口,朝廷設立巡檢司,是讓咱們統轄羈縻州,維持安穩太平,你倒是好,反而被這些地頭蛇給轄製了!你這樣如何成事?他們在各自地盤自立為王,或者為非作歹,你還能管的嗎?你竟成了他們的跟班了!本末倒置,簡直是糊塗之極!”
韓青在旁邊麵色冷峻,一言不發。
狄將軍的臉色更加難看。
鄒永彥道:“我也知道不對,我……我本來想撐過這兩年,我走了就是了……”
“你還好意思說,簡直丟了巡檢司的臉!”薛放越發火大:“好歹也是地方官,竟然不乾事隻想逃,你能逃到哪兒去?告訴你……這幾個人若真的做了惡,每件每樁,就算你不知道,沒參與,你也是同罪!”
鄒永彥臉色頹喪,失魂落魄。
薛放看看韓青,哼道:“不對,我說錯了,不是同罪。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韓青輕描淡寫地:“薛旅帥,你彆話裡有話。”
狄聞及時製止了:“彆吵,現在不是內訌的時候,本來指望三寨的頭人維持局麵,現在看來,哼……果真是本將軍對他們寄望太高了。”
狄將軍皺眉思忖:“死了一個錄奕,船上的又十有八九是桑普洛,這凶手的身份實在令人費儘猜疑。可是如果真是這個殺人模式的話,接下來的應該是……死了倒也好。”他特意還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鄒永彥,原先擔心凶手對巡檢司的人下手,現在倒是巴不得。
薛放道:“隻怕沒這麼簡單吧,卓英跟龍勒波都有了準備,豈會輕易給凶手得逞?”
狄將軍道:“不可小覷,所以……韓青,十七,如今你們兩個得把瀘江三寨這裡的局麵穩住,不管你們用什麼法子,我不想看到任何一寨生亂!”
韓青道:“將軍放心,我立刻加派人手護住精舍,不會再叫人來驚擾,或者……不如將軍跟小玉先行回春城?”
薛放驚訝地看著他。
幸而狄將軍道:“不能在這個關頭一走了之,若如此,鄉民們越發要疑心我也是這些人一丘之貉了。”
說了這句,狄將軍吩咐:“把鄒永彥去除鎧甲官袍,押入大牢,發告示安民,措辭你們自己擬,莫要再激起民憤。”
這裡才發了告示,小彌寨的人就來告狀,說明了卓英已死,還是被佩佩害死,而佩佩被巡檢司的一名軍爺救走!
百姓們本極信任巡檢司,如今卻接連爆出“醜聞”,可想而知會是什麼局麵。
再加上三寨之中有兩處群龍無首,而龍勒波又自稱“生病”,不再管事,一時之間,三寨百姓的憤怒跟恐慌幾乎就像是靠近了烈焰的火藥,據說已經有小規模衝突暴發。
而薛放聽了小彌來人的描述,便明白那人必是戚峰,可好好地戚峰怎會拐到小彌,並有那閒情逸致去英雄救美?
他擔心楊儀有事,偏偏分身乏術。
薛放跟韓青用分而治之的策略,跟三寨的幾位主事之人會麵。
小彌寨的人主張立刻把羅刹鬼木亞一家油鍋炸死,給佛爺錄奕跟頭人卓英報仇。
中彌寨的人也有此訴求,因為他們村子已經有人病倒,情形危急,這顯然是羅刹鬼作祟,殺了羅刹鬼,自然情形就好了。
上彌的人卻非常有“大局”之觀,提起那匿名的檢舉信,說是有人誣告,備不住是羅刹鬼的同黨在誣陷好人,他們請求巡檢司立刻找到張貼檢舉信之人,嚴懲不貸。
韓青跟薛放一致覺著這三件事情之中,最迫在眉睫的,是第二件的鄉民病倒之事。
畢竟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搪塞,唯獨人命關天,不可怠慢。
村民們對羅刹鬼如此恐懼的原因,是在十多年前羅刹鬼奪走了小彌寨百餘人命,但假如鄉民們能夠無事,羅刹鬼的謠言當然不攻自破。
薛放心裡想的是楊儀,假如她在,應該會看出到底是什麼緣故。
他不信什麼鬼怪,與其說是鬼怪,不如說是什麼古怪症候。
韓青道:“既然這樣,選兩名好大夫前往村寨,假如能夠將病人治好,流言自然不複存在。”
他主動請纓,帶人前去中彌寨。
薛放留守之時,狄小玉悄悄地出來,詢問他:“十七哥,昨晚上在江中被燒死的,是那個桑普洛嗎?”
“多半是他,怎麼了?”薛放隨口問。
狄小玉眼神閃爍:“我隻是隨口問問……對了,峰哥跟楊先生哪兒去了?”
薛放道:“本來是去驗屍,因我先回來一步,他們在後麵,看時間也快回來了。”
但薛放沒等到仵作回來報信,因為中彌寨那裡出了事。
兩名跟隨韓青前去的大夫診治之後開了藥方,病患服藥之後,非但並無好轉,情形反而迅速惡化,竟是死了。
村民們本正也懷著一線希冀,沒想到竟是這個結局,越發憤怒,差點先把那兩個大夫打死,甚至懷疑巡檢司是故意坑害。
若不是韓青帶了百餘士兵,還算鎮得住局麵,真不知會如何了局。
但也正因為這樣,中彌寨的人浩浩蕩蕩地開始趕往小彌,他們要殺死羅刹鬼木亞一家。
薛放正是聞訊之後要趕往小彌的。
先前他人在路上,突然聽見犬吠,留神看時,竟是豆子從路邊草叢中鑽了出來。
薛放正擔心楊儀到底在何處,見狀情知不妙,便一路跟著豆子,竟是找到了人頭穀!
這才及時救了楊儀。
楊儀聽他簡略說完,道:“那戚隊正的下落,旅帥可知?”
薛放哼了聲:“在半路才得到消息,戚峰也陷在小彌寨了。我原先以為……”他原先以為楊儀也一並在那裡,所以才著急趕路。
楊儀周身發冷:“那麼佩佩姑娘如何,她是不是也落入寨民之手了?她可無恙嗎?”
薛放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還想著那擺夷的女子?你總不會……又喜歡上她了吧?”
楊儀沒想到薛放會這麼說:“旅帥,是佩佩姑娘拚命把戚隊正背出去的……”
“那又怎麼樣,還叫我感激涕零麼?”薛放嗤之以鼻:“他們可是把你扔在那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鬼地方了!我還想見了戚峰後狠狠揍一頓出氣呢。”
楊儀趕緊辯解:“旅帥不可,您錯怪戚隊正了,今日若非是他,我早已喪命。”
薛放皺皺眉:“難道在你嘴裡沒有一個壞人,沒一個對不起你的?”
楊儀覺著這話有趣。
她上輩子覺著身邊每個人都各懷心機,各有目的,並沒有人真心實意對她好。
可此生……比如先前她在人頭穀,幾乎是甘心要赴死了,因為覺著,這輩子雖不甚長,但不虛此行。
想到這節,心情莫名舒緩了些。
楊儀緩緩籲了口氣:“旅帥,此去小彌寨,有些東西,怕要準備準備。”
因她已清醒,不必再叫他保姆般的維護了,薛放的手已從楊儀肩頭放下,仍是攏在她的腰間。
馬背顛簸,她仿佛往前滑了些,薛放想也不想,順手把她往跟前一抱:“準備什麼?”
楊儀先是一僵,然後俯身貼近馬背,竟是咳嗽起來。
天色已暗,薛放望著楊儀。
她在他麵前微微躬身,窄瘦的肩背細細顫抖。
隨著咳嗽,那被他的手攬著的細腰在掌心裡一縮一放。
這種奇異的觸感就仿佛一根淘氣的小鉤子,輕輕撓著他的掌心,或者不止是掌心。
十七郎雙眼發直,喉結上下吞動,竟是無意識地咽了口唾液。
在反應過來之前,薛放匆忙將手抽離,就仿佛方才握著的不是柔韌的過分的細腰,而是什麼滾燙的烙鐵、傷人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