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陽縣巡檢司旅帥周高南寫了那封“求援”般的信給狄聞後, 監牢那邊卻傳來一個喜人消息。
之前被抓進來審問的段家的大爺段寬,終於鬆口承認了自己酒後起意,殺害康曇滿門的事實。
周旅帥趕忙要親去審問, 剛出門就看到那位欽差大人正從門外走了進來, 遠遠地便向著周高南點頭示意。
俞星臣雖說好了,但臉色卻仍缺乏起初剛到時候的潤澤, 總透出幾分斯人獨憔悴之感。
倘或他好端端地在巡檢司總衙門,不必跑到這裡來,那當然也不必吃這苦頭。
周高南無奈地暗歎, 這些嬌生慣養長大的公子王孫們,一時興起要體察民間疾苦, 他們自個兒碰壁也就罷了,隻是彆連累他們這些無辜的凡人。
“俞大人!”心裡嘀咕,周高南卻向著俞星臣拱了拱手:“您好些了?臉色還是不太妙,怎麼不臥床歇息, 又來這裡做什麼?您要是有何吩咐, 隻管派人來說一聲就是了。”
俞星臣道:“我是特地來跟周旅帥知會一聲,我想再回縣衙看看。”
“快彆!”周高南受驚不小:“先前這麼一趟, 害得俞大人吐血暈厥。要再有個長短,狄將軍怕是得要我的腦袋了。”
俞星臣道:“無妨, 這是我自己的意思。絕不會連累周旅帥。”
“好了好了,知道拗不過俞大人,”周高南擺擺手:“不過, 並非我故意攔著, 隻是你委實不用去了,監牢那邊才傳了消息,段寬願意招認了。”
“段寬?招……就是那位段家的大公子?”
“就是他, 我正叫人去提到大堂,再行審問。”
俞星臣眉頭微蹙:“若是如此,能不能容我跟大人同去。”
周高南當然不樂意,但若不叫他去,興許他又跑到縣衙裡,指不定又鬨出什麼來,倒不如順水推舟給他這個麵子,叫他安安穩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到底還妥帖些。
巡檢司衙門正堂。
段家的老大段寬,跪在地上,耷拉著腦袋。
“這件事……這案子是我犯的,”段寬哆哆嗦嗦地招認:“康知縣的一家子,是、是我所殺。我認了。”
周高南先是半帶得意地看了眼旁邊坐著的俞星臣,才又哼道:“段寬,你把你為何行凶,如何動手殺人,一一招來!”
段寬道:“我……為何行凶,啊,是因為之前康知縣他曾要挾說不會放過我們家,我先前吃醉了酒,想到這件事,越想越氣,便衝進了縣衙。”
理由倒是充分,不過還需要過程。
按照段寬的說法,那夜他醉酒之後凶性大發,便拿了一把刀,避開那看門老頭,到了內宅。
他先是在角門處見到一個丫鬟跟婆子,正是跟隨大太太的,便將兩人一人一刀結果了,那兩人來不及叫喊,便已經倒地身亡。
又向內走,就是大公子康逢春的房間,先殺了開門的小廝,又將正在洗澡的康逢春也亂刀捅死在浴桶裡。
他連續殺了四個人,越發激起了戾氣,就沿路往二公子康逢冬房間裡去,見康逢冬已經就寢,就在他身上戳了一刀。因康逢冬沒動,便以為已經將人殺死。
從二公子房中出來,就是妾室的房間,小妾正在卸妝,被他從後麵抹了脖子。血把銅鏡都噴的變了色。
那丫鬟嚇瘋了,往外逃跑,被他踹翻在地,也直接戳斷了脖頸。
最後剩下了康知縣夫婦,他先去臥房,結果正丫鬟跟大太太在說話,他同樣將人殺了,這才來到書房。
俞星臣聽到這裡,格外留心。
段寬道:“我看見了康知縣,惡從心頭起怒向膽邊生,就直接衝上去怒罵他……畢竟是他逼得我如此,他見我滿身是血十分驚慌,知道我殺了他全家後,他叫嚷著要跟我拚命。可最終敵不過我,反而被我割傷了手,我心裡恨極了他,那時候鬼迷心竅了,又想做下了這樣的滔天血案,隻怕逃不過死罪,不如就……於是我就把他拉起來,用他傷了的手指在牆上寫下那一首詩,心想著要是、要是被人發現,自然會嚇一跳,猜測他為何寫字之類,到時候流言四起,我就能渾水摸魚,脫罪也說不定。”
雖說稍顯牽強,但不管怎麼樣,周高南是滿意的。
一來段寬所說的,跟案發的現場、路徑之類都對的上,雖然有些細節不算詳細,但也說的過去。二來,他解釋牆壁上血字的說法,跟周旅帥猜測過的不謀而合。
他不禁看向俞星臣。
俞大人麵無表情。這讓周高南不由地皺了皺眉,感覺這位欽差大人必又要雞蛋裡挑骨頭。
果然,俞星臣道:“你從哪裡知道那首詩?”
段寬仿佛聽見了陌生的聲音,微微抬頭,神情驚慌而茫然。
周高南喝道:“問你話!”
段寬才又忙道:“那首詩,我原先跟父親去縣衙,曾聽康知縣念過,他極為喜歡的,我自然也記得。”
周高南看俞星臣:“俞大人還有什麼不解之處?”
俞星臣道:“如果是記得,倒也說得過去,但……你說你是先殺了康大人,後握著他的手所寫對麼?”
“是。”
“那你給我解釋解釋,你是怎麼做到你的字跡跟康大人的字跡如出一轍的。”
段寬肩頭一縮。
周高南欲言又止。
俞星臣臉色冷峻:“當然,字跡相似不是難事,比如我就能模仿康曇的字,所以,假如你現在能夠當場寫出跟那牆壁上有七八分相似的字,我便相信你所說。”
段寬垂著頭,一聲不響。
俞星臣道:“來人,拿紙筆給他!”
周高南本是能製止的,但雖然他很不喜歡這位俞大人,可他提出的這個,倒也不算是挑刺,還是有些道理的。
紙筆給放在了段寬跟前,他提了筆,抖了一會兒,突然把筆放下:“我想錯了,我是先逼著他寫了字,又動手殺的!”
周高南猛然一震:“混賬!”這麼快翻供,顯然有異。
俞星臣淡淡哼了聲。
段寬道:“大人,我確實是先逼他寫了字才行凶的。”
周高南喃喃咒罵著了聲:“閉嘴,你要是開始的時候就這麼說,興許本帥還能信你!如今你出爾反爾……你這該死的囚徒,是在故意戲耍本帥麼!”
段寬道:“草民不敢!我已經承認了人是我殺的,還能如何?那天晚上我喝醉了酒,有些事兒記不清楚了也是有的,何必逼我?”
俞星臣起身,向著周高南低低地說了幾句什麼。
周高南瞥他一眼,招了人來,如此這般吩咐。
頃刻,一名差役捧著樣東西來到。
周高南道:“既然你說是你所殺,那,你仔細認一認,這是不是你那夜用過的凶器!”
那差役將帕子掀開,底下竟是一把血淋淋的刀。
段寬隻瞥了一眼便忙扭開頭:“是、是了!”
周高南磨了磨牙。
俞星臣坐了回去。
原來方才俞星臣悄悄跟周高南說的是,叫段寬認凶器。
而事實上,遺留在現場的那凶器,並不是此刻拿出來的這把刀刃略寬的小砍刀,而是通體細長薄利的解腕尖刀。
如今段寬竟然指認這便是凶器,那他先前所說自是一派謊言捏造了。
周旅帥氣急,指著段寬罵道:“該死的,竟然當堂胡言亂語,你是不知道這巡檢司是什麼地方,容得你在這裡肆意妄為,來人,給我掀翻了打!”
兩個差役上前,水火棍把段寬夾在中間,壓翻在地,另外一個上前就要動手。
段寬慌了:“我並未說謊……大人!”
這會兒功夫,劈裡啪啦,已經狠狠地打了有十幾棍子,段寬慘叫連連,可居然還是咬牙不肯說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