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起殺人,他們都是行家,且是家常便飯。
但這次,黎淵遲疑。
烏山公笑了兩聲:“你先前不是這樣,如今竟猶豫起來,可見你……動了情,是為了那女娃娃?”
黎淵的呼吸急促了些,烏山公歎息:“勸你不必,她已經是彆人的口中食了。”
說到這裡,烏山公臉色一變:“他們回來了,你還不趕緊?”
黎淵的唇一動,終於抬手,金剛指擊向烏山公眉心。
就在顱骨破裂的聲音響起之時,黎淵依稀聽烏山公低低說了一句什麼。
黎淵倒是並沒有跟楊儀說的那麼詳細。
“巡檢司的手段你也該知道一二,”黎淵道:“先前如果我不走,早就給薛十七郎一起關起來折磨拷問了,那會兒,卻沒有人再替我解除痛苦。”
楊儀垂眸:“我本來想跟旅帥解釋,你已經不是敵人,可你現在殺了烏山公,隻怕旅帥不會再聽我的話了。”
黎淵道:“你也不必替我求情,我隻是想……當麵跟你告彆罷了。”
楊儀一怔。
黎淵盯著她,卻又轉身:“我欠你的救命之恩,隻要我還活著,終有還的一天。”
此刻牆壁外隱約有細碎腳步聲,楊儀沒聽見,黎淵卻早聽聞。
腳尖一點,卻又停下。
黎淵回頭:“你要小心楊家……”
那聲音細微入耳,而他身形一晃,竟無聲無息消失在夜色之中。
楊儀正驚愕於他最後的那句話:“黎淵?”
回頭人已經不在,而牆外卻有人聲傳來。
刹那間,楊儀看著地上昏厥的侍從,急忙俯身,拔出銀針連刺他的神庭穴,太陽穴。
就在外頭的人將進來之時,侍從終於醒了過來,他茫然問道:“先生?”
楊儀忙扶著他起身:“方才地滑,你摔了一跤。”
侍從揉了揉頭,又趕忙拂去身上的泥塵:“多謝先生。”
回到下榻之處,楊儀洗了手臉,那侍從又換了一盆熱水叫她泡腳。
楊儀想起包內還有幾顆輕腳丸沒用,忙取了一顆放在水中。
又驚奇地發現還有兩顆異香丹,於是取了顆含了,從回來的路上,總覺著胸腹中悶悶地發疼。
洗漱過後,侍從請她就寢,楊儀答應著,看他要走,終於忍不住問:“你們薛旅帥如今在做什麼呢?”
侍從道:“我剛才問他們,旅帥先前在跟周旅帥說話,先生可是有事?要不要我去告訴?”
楊儀忙道無事。
她向著榻上躺倒,回想這日發生的種種。
從在衙門被擄走,到烏山公攔路,從黎淵半路殺出,到被迫無奈幫人催生……從那茅屋出來後,她走著走著,便昏厥過去。
後被黎淵救走,又被烏山公追殺,柳暗花明來到馬幫,本想殊死一搏,誰知大掌櫃解圍,十七郎又如神兵天降。
短短一天,竟仿佛是幾經生死。
本來不管如何,都應該是劫後餘生的歡喜,可偏偏跟薛放鬨得不快。
俞星臣到底為什麼要那麼說,還以為他會跟薛放揭破自己的身份,可他居然沒有,他到底存著什麼主意。
楊儀想著想著,思緒昏沉,終於陷入夢鄉。
朦朧睡了不知多久,她好似聽見門扇響動,起初還在睡夢中不以為然,直到鼻端嗅到一種令她熟悉的氣味。
楊儀睜開眼睛,正看到薛放背對著自己的身影,他仿佛要走。
她竟想也不想坐了起來:“旅帥?”
薛十七郎戛然止步,回頭看她:“你……你沒睡著?”
楊儀輕輕地揉了揉眼睛:“睡了一覺了,這是什麼時辰了?旅帥為何在此?”
薛放白著她道:“你可還能安心睡,我卻氣的睡不著。”他說了這句,又道:“不是你叫人一而再地去請我麼?我以為你有事,就順路過來看看了。”
楊儀明白過來,剛要下地,薛放道:“不用,我不敢打擾你,你脾氣大得很,能給我甩臉子了。”
“先前……確實是我有言語不當之處,”楊儀斟酌著:“可是……”
薛放卻突然閃挪了過來:“你向我道歉?那也成,我這人寬宏大度,原諒你了。”
楊儀本來沒有道歉,至少不是正式道歉,可見他如此說,倒也罷了。
薛放說完了這句,轉頭看向楊儀:“那現在……你我都不生氣了,你能不能給我一句實話。”
楊儀給他看的不自在,兩人都在榻上,這麼靠得很近的坐著,似不太妥當。
她挪了挪腿想要下地,卻給薛放一把攔住:“怎麼我一說,你就要走?”
“我沒有走。”
“那就先回了我的話。”
楊儀歎了口氣,隻得往床內移了移:“什麼話?旅帥請說。”
“你真不是那個……俞星臣說的那個?”
楊儀抱著膝頭,把臉轉向一側床壁:“我自問從沒有那種以色侍人的本事,也絕不會對任何人曲意逢迎。”
她的聲音不高,自有一股毅然決然的骨氣。
薛放的眼睛不知為何極亮,他笑道:“若說色嘛,倒也不算很差。就是你這脾氣,確實不像是乾那種的人……要都跟你這樣倔強迂腐又沒眼色,早給人打死了。”
楊儀瞪了他一眼,低頭咬了咬唇:“旅帥若不信,就算了。就當我是那種人吧。”
薛放轉身,卻發現她已經靠到了床內去了。
他傾身探臂在她頭上不輕不重地揉了把:“我就知道我不會看錯人!都怪那個王八蛋俞星臣,可惜他跑往酈陽去了,不然我定要先打他一頓,叫他胡言亂語!”
楊儀歪頭躲避他五指山似的手,忽然聽見說俞星臣去了酈陽,忙問:“什麼?他去酈陽做什麼?”
薛放道:“才得了津口那邊隋子雲的傳信,說是俞星臣去了他那裡,接下來就去酈陽,嬤嬤說,這人無事不登三寶殿,去酈陽多半是為了曹家那件事,叫提防些。”
楊儀十分驚愕,忙跪了雙膝靠近他些:“他到底想乾什麼?是想重查曹家的……那案子?會不會有礙?”
薛放說道:“這個人十分的陰險狡詐,也許他察覺曹家的案子不太對頭,想借機發揮。”
他說著轉頭,卻見楊儀聽得十分入神。
薛放皺眉:“罷了,三更半夜,提那個晦氣東西做什麼?不如早點歇息,明兒咱們也要趕路啟程回酈陽了!到時候見了他再說……”
楊儀正等他繼續,忽然聽他結束話題,也不便說什麼。
剛要答應道晚安,薛放卻把自己的靴子脫了下來,往地上一扔。
楊儀看呆了,不曉得這是在乾什麼。
迅雷不及掩耳的,薛放舉手,利落地解了自己的腰帶扔在地上,又去解戎袍領口的紐子。
楊儀總算反應,急摁住他的手:“你在乾什麼?”
薛放道:“今兒來的兵馬多,還要安置老周的人,地方不夠用,這兒寬敞,我在這兒湊合一夜,行不行?”
“這當然……”
楊儀的那個“不行”還沒說出口,薛放已經開始脫衣裳:“行就好,你放心,我不打鼾,睡覺也老實的很,從不揮拳蹬腿的,傷不到你,反正都說開了……你又不是那兔兒爺,要你是那個,我還不在這兒呢……”
他打了個哈欠,直眉楞眼地把楊儀往內推了推:“明兒寅時一刻啟程趕路,你再不睡,就起不來了。”
楊儀被他隨手一搡,生怕被碰到不該碰的地方,慌忙向後退,背一直靠上了床內板壁,才驚魂未定的停了。
此時,薛放已經在她身前躺倒,他伸了伸長腿,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
長長地籲了口氣,十七郎歎道:“從昨兒東奔西走的,多半都在馬上,整個人都顛散架了,都是拜你所賜……還是倒著好啊。”
話剛說完,他發現楊儀還坐著,便轉頭道:“你還杵著做什麼?難道不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