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獄卒眼睛放光,道:“我常聽人說旅帥大名,因為好奇,又擔心旅帥,所以偷偷去看他們審,正好看見那位哥哥拎著藥……”
薛放喜出望外:“就是他,你可知道他去哪兒了?”
“我原本是不知道的,可是……”他扭頭看了看門口處,小聲道:“我方才聽人說,那個哥哥去了監軍所,他們都說他是去求溫大人的……”
“他進去沒有?”薛放忙問。
小獄卒還未回答,就聽到有個聲音說道:“薛旅帥,你想知道這些何不問我?豈不比問個什麼都不懂的人要強。”
獄卒嚇了一跳,慌忙後退。
薛放皺眉,沒想到田溪橋竟然會在這個時候來“探監”。
田通判身後跟著四五個人,像是陰差帶著遊魂巡視一樣,鬼氣森森地緩緩露麵,那情形簡直叫人不寒而栗。
來到薛放的牢房前,田溪橋瞥了眼旁邊瑟瑟發抖的小獄卒:“把這個不知規矩的東西拉出去,打二十,叫他長長記性。”
小獄卒跪在地上:“大人恕罪,我再也不敢了!”
薛放喝道:“姓田的,有本事衝著我來,彆嚇唬個半大孩子!”
田溪橋用奇異的眼神看著薛放:“據我所知,旅帥也不過十六,他……總也有十四了吧。”
小獄卒哆嗦著:“是,是十四歲半。”
田溪橋嘖了聲:“你還挺誠實,既然薛旅帥給你求情,那就……打三十吧。”
小獄卒半張著嘴,被拉了出去。
薛放握住欄杆怒道:“田溪橋!”
“薛十七郎,”田通判卻漫不經心地:“你留神,你再多說一句話,我就再加十棍,多說兩句,我就加二十,看看你到底什麼時候能害死他。”
薛放緊閉雙唇:“你夠狠。”
田溪橋微笑:“哪裡比得上你薛旅帥狠,瞧你這眼神,簡直像是要把我也當施武那麼打。”
薛放冷笑:“要田通判也像是姓施的那麼禽獸不如,還真說不準。”
田溪橋疏疏淡淡的眉毛揚起,陰陽怪氣的氣質越發濃了:“這所謂‘禽獸不如’,是指的施武衝撞村寨傷及無辜,還是……彆的什麼?”
薛放即刻意識到他話中有話:“田通判有話就說,有屁快放。”
田溪橋嗬嗬乾笑了兩聲:“聽說那天晚上,在薛旅帥出手之前,施武正想對一人……施暴。不知是不是真的。”
薛放身子微僵,冷哼:“我已經記不清了。”
田溪橋道:“不妨事,我替薛旅帥記著呢,那人是跟旅帥身旁的一個叫楊易的大夫,這人可是大名鼎鼎,之前給狄將軍治過病,很得將軍青睞。聽說他生得嫵媚風流宛如女子,這施武偏又是個葷腥不忌的,自然是見色起意,居然就要當場強……”
那個“奸”字還沒說出來,薛放一聲怒吼:“住口!”
田溪橋抿了抿薄薄的嘴唇:“看樣子我說的沒錯。薛旅帥終於記起來了。”
薛放的喉結滾了兩滾,他往前一步,站到鐵門旁:“你想知道的我都說了,施武確實是我所殺這點無誤,你還在這裡糾纏無關緊要的旁人做什麼?楊易是個大夫,手無縛雞之力,唯有一手好醫術,是狄將軍欲得的人才,田大人,你不會放著我這個正主不管,去追究不該追究的人吧?”
田溪橋點點頭:“如果真的是無關緊要之人,我自然不會多事。”
他轉身踱了兩步,所帶的那四五個隨行之人都在旁邊牆根站著,鴉雀無聲。
倒是外頭痛打那小獄卒的板子聲跟慘叫,一聲聲傳了進來。
忽然田通判轉頭:“薛旅帥可知道我今天去監軍所做了什麼?”
“你說就是!”
“溫大人請我去看了施武的屍首,我本來以為,頭已經打的爛西瓜一般,又看什麼勁兒?不料,並不是看他的頭,而是看他的……心。”
薛放疑惑:“你說什麼?”
“嗬嗬,”田溪橋笑:“看來薛旅帥也不知,你那位手無縛雞之力的楊大夫,可實在高明的很啊,他把一支銀針從施武的頸間刺入,那銀針順著血脈,衝入了心室。”
此刻薛放還沒意識到:“反正施武已被我打死,小小銀針又如何!”
“關鍵是,仵作告訴我,隻有施武還活著,那銀針才能進入心室,但如果施武死了,血液不通,那銀針必定還在血脈之中,而銀針一旦入心,人便必死,所以……”
薛放心中煩亂,竟沒法兒理清他話中邏輯,直到他的腦海之中出現楊儀在俇族村寨盯著施武屍首時候,那頗有深意的眼神。
薛放渾身汗毛倒豎,如聞雷霆之聲。
田溪橋打量他的反應:“看樣子薛旅帥終於悟了,沒錯,雖然你把施武打的麵目全非,但事實上害死施武的是那支銀針,真是可惜啊……這鐵板釘釘的案子居然有了轉機。”
“田溪橋!”薛放攥緊欄杆,死死盯著他,厲聲道:“沒什麼轉機!是我殺的,你休要誣賴彆人!什麼銀針,都是胡說!你告訴溫英謀,人是我殺死的,讓他彆胡作非為拉無辜人下水!”
田溪橋歎氣:“我終於信了。”
薛放的眼睛發紅:“你信什麼。”
田溪橋道:“我一直疑惑,是什麼樣的深仇大恨,讓薛十七郎把施武打的那樣……現在才知道,那夜你之所以發狂一般痛毆施武,就是為了那個大夫,我說的是麼?”
薛放胸口起伏,雙手奮力一晃,堅固無比的鐵欄杆竟發出瘮人的嘎嘎聲。他道:“我早就想姓施的死,你也說過我跟他有舊怨,你再敢亂扯他人,我絕不放過你!”
田溪橋努了努嘴:“那就等薛旅帥當真死裡逃生後……再來不放過我吧。”
他轉身要走,又扭頭,三分陰笑地:“本來以為這次你死定了,現在看來……可惜可惜。”
田通判邁步往外,那幾位副手隨之跟上。
其中有兩人經過薛放之時,略略一停,打量了他一會兒才又去了。
薛放靠著鐵門,心亂如麻。
直到現在他終於明白。
昨晚上他說叫楊儀去跟狄聞,她起初不願,後來突然改口答應。
那時候他就覺著不對,但一來要保她周全,二來要跟她“保持些距離”,竟並未多想。
乃至到了笏山,她匆匆地不告而彆,斧頭還說她什麼攀高枝去,原來……
薛放其實沒發現楊儀對施武動手,而這種事情,除了她自己說出來,這世上恐怕無人可知。
她是……想要替他脫罪啊。
這個傻子!真是!
天下哪裡有這樣的人!
薛放心如油煎,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到牢門外有人叫道:“十七爺,十七爺!”
他急忙轉身,竟見是斧頭,他穿著一身獄卒的服色,身後卻是那之前挨打的小獄卒。
“你……”薛放極為詫異。
斧頭道:“十七爺,是這哥哥帶我進來的。”
小獄卒才挨過打,臉色不太好,卻還是向著薛放笑了笑:“旅帥,之前您在堂上也挨過打,我可沒聽見您慘叫一聲,我、我本來也想像是您一樣,沒想到還是,嘿嘿……我真丟臉。”
薛放伸手出去,在他頭上揉了揉:“你是好樣的。”
以為這小獄卒被田溪橋命人痛打了一頓,必定會害怕的不敢了,沒想到這麼快……還敢,甚至變本加厲。
“你們快快說話吧,”小獄卒被摸了頭,仿佛得了無上嘉獎,笑的越發燦爛:“我去給你們望風。”他一瘸一拐地走開。
斧頭忙問:“十七爺,你怎麼樣?”
薛放沒容他說完便拉住斧頭,低聲吩咐:“你去找溫英謀……不,叫上戚峰,你告訴他我的話,讓他不管如何,把楊易一絲不差地救出來。”
斧頭還不知道發生什麼,嚷嚷:“十七爺你說什麼話,楊先生不是要去狄將軍那了嗎?又救什麼?現在要緊的是您……”
“閉嘴,”薛放嗬斥了聲又靠近:“你聽好了,他們不敢對我怎麼樣,但對楊易可就不同了,你得把我的話一字不落地告訴戚峰,他自然知道該怎麼做。聽見了嗎?”
斧頭懵懂,猶猶豫豫:“可……好,好吧,我知道了。”
“斧頭,”薛放抓著他的脖子把他攬到極近,啞聲說道:“楊易若是無事,我還能從這裡走出去,他要有事,你十七爺的命就沒啦。”
斧頭本來還覺著薛放是有點小題大做,自己還在監牢裡,理什麼飛上高枝的人呢。
突然聽了這句,他猛地打了個激靈:“我、我知道了!我一定傳到,十七爺放心吧,楊先生定然無事!我立刻就去!”
薛放點頭,拍拍他的臉:“好孩子,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