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儀一想, 倒是寧肯俞星臣心情永遠不好,就算永不跟她說也值了。
反正她也不是很想知道。
靈樞把采買的藥箱子搬了進來,滿滿當當, 各種紙包著的疊放在內,一些有些罕見珍貴諸如冰片麝香之類,卻是用木盒子另外放置, 擱在箱子底下, 十分細致。
靈樞說道:“藥鋪子裡問是做什麼用, 知道是配藥,又給了這搗藥罐,藥碾子, 還有個藥罐子。”
楊儀十分喜悅:“多謝, 想的真周到。”
靈樞見她麵露笑容, 就如江上冷白的芙蕖花,於清寒中透出幾分動人。
楊儀一邊點看裡頭的東西,又問:“有現成的爐子能不能給我一個。”
船上做飯, 自然是會有爐子的,靈樞答應了聲, 上去不多時果真搬了個爐子下來, 道:“船家說, 這爐子在船艙中容易生煙,熏著不是好玩的,千萬小心要開著窗門。”
他叮囑了這些,見被楊儀擺了一桌子的藥,便問:“先生,要不要我幫手?”
這如果是屠竹或者斧頭……楊儀必定答應,她看向靈樞, 這可是俞星臣的人:“不必,已經勞煩不少了,請去歇著吧。”
楊儀按照心中想好的,把箱子裡的藥分了類。
哪些在一起成藥,哪些單獨成藥,哪些需要炙,哪些生用,哪些磨成粉,哪些搗碎,乃至哪些是散藥,哪些是丹藥……絲毫不亂。
幸虧她心裡對於單方記得熟悉,處理起來甚是麻利,藥鋪子最快手的小夥計都比不上。
隻是做了會兒後,必定要歇歇,幸虧乾這些,都是她之前做慣了的,
手磨得發疼,手腕酸麻的時候,楊儀不禁想起在瀘江大佛堂時候,指揮著那一屋子十幾二十個夥計配藥,那是何等的威風自在。
可惜她到底沒那個福氣,還是得親力親為。
山楂跟紅棗在藥罐內炙烤,發出一種催人口水的味道,弄好了,又換了蒼耳子,王不留行等,這幾樣都需要炒一炒,比如王不留行,活血化瘀,用火一炙,藥性更好,且能減少服下之後的不適感。
做起這些來,楊儀雖然忙碌,心裡倒是極為平靜,忙碌了足足兩三個時辰,過了子時都不知道。
到寅時,便搓出幾顆十全大補丸,百合清潤丹,扶衰丸幾樣。
畢竟不是自己去藥鋪裡,所以有的配方未免會缺一味,楊儀便選那差不多的藥材頂上,或者暫時不用,這樣藥效雖會打折扣,但總比關鍵時候無可用的強。
思忖著還得再製幾顆千金化痰丹,太白散,白虎丸等,今夜眼見是不成了。
她造藥之前,又給自己先熬了一副補中益氣湯,歇息之前先喝了一碗,這才倒下睡了。
這一睡,便到了日上三竿。
中間似乎有聲響都沒聽見,不知睡了多久,有點昏沉地醒來,卻見靈樞蹲在樓梯上,正呆呆地看著她。
楊儀一驚,這才趕著起身:“什麼時辰了?”揉了揉眼睛,發現桌上自己的東西倒都還在,隻有那小爐子不見了。
靈樞歎了口氣打量,倒是沒說什麼,趕著出去了。
楊儀稍微收拾了一番,下地洗漱,覺著身體比先前好些,就是頭不知還有點發暈。
她洗了臉,梳理了頭發,忽然聞到自己發間竟都是炙藥的味道,心想昨晚上煙熏火燎,自然免不了。
許久沒有沐浴了,身上的衣物也該換了,隻可惜跟俞星臣同行,真是事事都麻煩的很。
正在煩惱,靈樞自船艙上探頭下來:“先生,請上來用飯。”
楊儀也正覺著悶了,稍微收拾,便上了甲板。
才出來就吃了一驚,兩岸的風貌已經跟先前所見大不同了,一片青山連綿,如同精致的工筆畫,卻遠非羈縻州以及先前在焦山渡所見有點粗獷的山水色,依稀透出幾分秀美細膩的江南風光。
靈樞引她到了船廳,才進門,楊儀就見俞星臣坐在桌上,正似飲茶。
楊儀看了看靈樞,卻見他正眼巴巴望著自己。
俞星臣麵前隻有一壺茶兩個杯子,他對麵卻放著一碗醍醐酪,旁邊一碟子糕。顯然是給楊儀備的。
楊儀沒叫靈樞動手,自己拉開椅子坐了:“俞大人,你又想做什麼?”
俞星臣道:“先吃飯。”
楊儀這才察覺自己餓得很,好像幾天沒吃了那樣,當下也不管他,並不客氣地低頭吃了起來。
沒有鏡子,楊儀自然看不到,她的發上還雜著不知什麼時候沾上的一根黃花地丁,身上也散發著各種苦藥交織的味道。
俞星臣在想要不要提醒她,彆弄出這幅插標賣首的樣子。
楊儀卻呼嚕嚕地開始吃醍醐酪,聲音震天。
俞星臣皺了皺眉,決定不再多事。
楊儀吃東西本是很慢的,因為怕不消化,可今日一則是餓了,二來是有心讓俞星臣不好過,所以故意做出饕餮的樣子。
她吃了酪,又吃了兩片糕,平時這已經飽了,可今日竟意猶未儘地又拿了一片。
糕點不算很甜,雪白,細膩易入喉,她嘗得出有茯苓山藥……品了品,多半還有芡實,是養護脾胃的好東西。
俞星臣見她吃的差不多了,便倒了一碗茶給她。
楊儀仍是沒動,站起身來要走。
俞星臣道:“去哪兒。”
楊儀道:“還有好些藥要弄,不擾俞大人雅興了。”
俞星臣道:“先前你為弄那些,幾乎弄出事來,就收斂些吧。”
楊儀不解:“弄出什麼事?”
俞星臣道:“靈樞讓你看好爐子,你做什麼了?昨夜他下去聞到味道,及時把爐子撤了你才無事。”
楊儀一驚,想起自己無端的頭疼……原來竟這樣。
想來她昨夜過於累,加上船艙內通風到底差了點兒。
正無語,俞星臣道:“我有一件事同你說,你且坐著。”
楊儀隻得又坐下,俞星臣道:“在羈縻州雲陽的時候,薛十七郎曾經跟我說了一件事。”
“什麼事?”提到薛放,心頭忐忑。
俞星臣道:“他問我,既然想帶你回京,又為何會派殺人對你不利。”
楊儀一驚:“旅帥……”才叫了聲,心裡無端有點發噎。
她拿起方才俞星臣倒的茶,吹了吹,試著喝了口,味兒很清淡。
“薛旅帥怎麼知道你想帶我回京?你跟他說的?”
俞星臣道:“他自己亂猜,我就將錯就錯。”
楊儀猛地想起薛放誤以為自己是什麼京城要人的孌寵,頓時道:“所以你才跟他說謊!”
“並不是我說的,”俞星臣麵色淡然:“而且也不是謊話,是他想歪了而已。”
楊儀不怒反笑:“你有心叫他想歪,事後卻沒事人一般倒打一耙。果然不愧是你。”
俞星臣道:“不然我叫靈樞來,你問問他,他隻說了一句話而已。若薛十七郎心中不早有如此想法,又怎會一下子認定。你……為何不自省,是誰讓他會如此不由分說先入為主的認定了呢。”
“原來竟還是我的錯了?”楊儀會意。
俞星臣道:“我沒這麼說。可是無可否認,你跟他相處的太過親近,你不覺著麼?就算是男子的身份,彼此也未免太無避忌了。”
楊儀道:“俞大人說的對,就如同現在你我一樣,你不覺著你也太無避忌了?”
俞星臣眉頭一皺:“你這動不動就要維護他的毛病,還真改不了了。”
“是改不了了,所以千萬彆在我跟前說薛旅帥的不是。”
俞星臣垂眸:“那就說正事。到底是誰要殺你。你心裡可知道?”
楊儀直視他:“我以為俞大人會知道。”
四目相對,終於,俞星臣哼道:“不可能。”
楊儀道:“誰不可能?”
俞星臣道:“總之不可能。”
楊儀嗤地冷笑:“那誰可能。”
“我也想查清楚,”俞星臣回看著她:“所以想叫你回京。”
“回京就能查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