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好。”楊儀從袖子裡拿出一個係好的小包,裡頭是她先前揀出來的千金化痰丹,琥珀定智丸,都給了靈樞,交代他如何服用便去了。
楊儀出了他的艙,正要自回去,隱約聽到有低低的嚷嚷聲,她循聲而去,冷不防那邊有人看見她:“楊先生!是我呢!”
楊儀認出是之前那掄著扁擔救了自己的青年,趕忙過去,卻是幾個侍衛將他擋住了。
侍衛道:“先生,大人交代,閒人一律不許靠前。”
楊儀叫他們放行,那青年趕忙走近,手裡竟是提著用草繩係著的兩尾肥魚:“先生,那位大人可好些了?”
楊儀漫應了聲,又問:“你父親如何?”
青年喜笑顏開:“我正要告訴先生,昨兒得了藥後,我爹空心用燒酒送著吃了,雙腿暖洋洋的十分受用,隻不知該怎麼感激先生,給錢偏又不肯收,叫人怎麼過意得去。”
他把手裡的魚提高了些:“可好今日才打了兩條鰣魚上來,雖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到底新鮮,是我們的一點心意,您不嫌棄就……”
楊儀把那魚接過來,笑道:“多謝,我正好想吃一口鮮魚,這鰣魚可還是一味藥,替我也多謝你父親。”
“不值什麼。”青年見她肯收,十分喜悅,千恩萬謝地去了。
楊儀叫了個侍衛來,把兩條鰣魚給他,讓交給廚子,其中一條少鹽少蔥薑,另一條照常白灼。
晚飯,楊儀吃了小半條魚,喝了一碗白粥。
正在消食,靈樞高高興興地來了:“楊先生,多謝你送的魚,大人本來沒什麼食欲,見了魚,竟吃了大半條,氣色看著都好多了。我先前還以為受傷了不能吃魚腥呢。”
楊儀道:“雖說魚肉是發物,不宜多吃,但其實也有利於他的傷口愈合,隻要看的好,彆動了傷處自然無事。”
靈樞道:“是啊是啊,必定是有益的。先前在家的時候,也常常做魚,也沒見我們大人這麼喜歡。”
楊儀本心無旁騖,聽了這句,心裡鈍鈍地疼了下。
俞星臣是喜歡吃魚的,隻是多嫌棄魚有刺,覺著耽誤時候,所以不吃。
當初在俞家,楊儀叫人做好了魚後,怕小丫頭們不仔細,多是自己親手替他把刺兒都除了,想想這些舊事,真叫人……
她有點惱恨,覺著不該多餘給他那條鰣魚,可又想他的情形轉好,靈樞自然沒有借口再如何了,到了金陵後自己一走了之,管他怎樣。
次日天還沒亮,已經開船。
楊儀早醒了,知道這種外傷的人,傷口最易反複,要時刻盯著。
她沒插手就罷了,既然插了手,便不能叫他有什麼意外,送佛送到西吧。
去俞星臣艙室看過,見他雖仍是側臥,臉色也仍憔悴,但確實比前兩天好了些。
又去看過傷口,隻有些許紅/腫,按照這個情形,很快這腫也會消退,他愈合的很好。
趁他沒醒,楊儀忙又退了出來。
此刻船已經向前,清晨的風有些涼爽,潮潮潤潤地撲在臉上。
楊儀緩步走到欄杆旁,放眼看去,兩岸青山相對,碧玉般的大江之上,還籠罩著一層淡淡白霧,猶如玉帶飄拂,幾隻水鳥箭一般直衝而出,如詩如畫,如夢如幻,觀此勝景,叫人心頭百憂全消,甚是暢快。
日影高照,半天不到,已經到了金陵渡口。
還未靠岸,就聽見喧喧嚷嚷的人聲,碼頭上,客人,船家,商販,巡差,還有臨近屋子樓房的住客,好一派繁忙景致。
楊儀早早地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妥當,此刻站在甲板上。
她有點迫不及待,隻等船一靠岸,也不必告辭,直接離開。
楊儀倒是不怕俞星臣反悔,料定他不至於這般。
她擔心的是靈樞又不知如何,想到他自戕之狀,雖說是為俞星臣,但也跟她脫不了乾係,她可最怕擔那不必要的冤孽債。
眼見船越發近了渡口,不管是俞星臣還是靈樞都不曾露麵,船上水手們卻開始忙碌。
此時,相隔岸邊數丈之遙,有個聲音叫道:“是不是北邊俞先生的船?”
楊儀本不知說的是俞星臣,也沒理會。
倒是有個俞星臣的侍從跑了來,向著那人招了招手。
楊儀見狀才知道多半是來接應俞星臣的,卻也跟她無關。
岸上那人得了回答,轉身向上跑去。
過了片刻,有幾個人隨著他向著渡口走了過來,確切地說,是幾個人簇擁著中間一個人。
楊儀不經意瞥了眼,卻覺著中間的那道身影,十分眼熟。
她的目光本來已經轉開了,心裡卻有種奇異的感覺,不由自主又轉回頭來。
正那人也抬眸向著此處看過來。
兩人目光相對,楊儀看清楚那人的容貌,雙目圓睜。
她踉蹌著後退兩步,手中提著的包袱也隨之墜地。
這瞬間,有個稱呼在喉嚨裡掙紮,幾乎衝出來,卻又像是被捆住了翅膀的鳥兒,並未出發聲。
就在這時,靈樞扶著俞星臣,極緩慢地出了船艙。
俞星臣一掃,就看見了岸上那人。
那人大概三四十歲年紀,身著一襲月白色團花紋織錦袍,頭戴烏紗鑲玉的子瞻帽,相貌雅俊,氣質清貴。
他將目光從楊儀身上轉開,竟看向俞星臣。
他一手抬起向著俞星臣擺了擺,右手垂在腰間,輕輕捋著下頜長須,儒雅清瘦的臉上露出溫和嘉許的微笑。
此刻,船靠了岸。
短短的寬木板搭在船舷跟渡口之上。
楊儀卻無法踏出一步。
直到俞星臣走到她身旁:“楊儀。”
“他怎麼會在這裡?”楊儀垂頭問。
俞星臣道:“登老爺先前在蘇州辦差。大概是順路過來。”
“大概?順路?”楊儀盯著俞星臣:“你告訴了他。”
俞星臣的臉上掠過一點不自在,他仿佛要解釋,但他從沒有主動跟人解釋的習慣。
其實,早在過焦山渡後,俞星臣就寫信告知了楊登此事,另外還有一封信,是給京內的。
可是,就在先前遇刺後,俞星臣便改變了主意。
隻可惜,已經晚了。
楊儀冷笑道:“所以你肯叫我走?你知道他會來這裡,料定我走不了是不是?”
俞星臣輕輕咳嗽了聲,震得傷口發疼:“不,在前頭、我是真心想放你走。”
“謊話,”楊儀死死地盯著他:“你明知道我來金陵會跟他碰麵……你為何不事先告訴我?”
俞星臣無言以對。
此時岸上的人看見他兩個在說話,本來含笑溫文的臉上,笑意忽然慢慢地收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驚詫。
楊登的目光在楊儀跟俞星臣之間轉來轉去,然後落在了楊儀身上。
方才那隔空一瞥,其實他並沒有認出楊儀。
隻是看到俞星臣跟楊儀說話的樣子,才突然醒悟。
楊登捋胡須的手早已經放下,不能置信地盯著楊儀,把她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
他直著雙眼,滿臉震驚,無法掩飾。
直到身旁管事提醒:“老爺?老爺?俞主事將上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