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檢司內埋伏的人,都被前院那一聲慘叫引得傾巢而去。
薛放本也要跟去,可本能地直覺讓他折回停屍的中廳。
他看見了令他駭然不已的情形。
一道白色影子,不知從哪裡冒出來,正拚命往棺槨上不知潑灑些什麼。
就在薛放向著中廳奔過去之時,那人把手中的桶子扔下,將旁邊放著的燈籠提了起來。
提燈籠的人似乎聽見了腳步聲,他回過頭來。
那竟是一張木然呆滯而又詭異至極的極大笑臉。
薛放猛然一驚,但很快反應過來,那不是人臉也不是鬼麵,而是一張鬼戲所用的麵具。
那麵具人盯著他,手中的燈籠被風吹的搖曳。
南風狂亂,薛放嗅到了刺鼻的桐油的氣息。
他看看那提燈籠的人,又看看棺槨上亮油油的東西,突然後背發涼:“蕭師父!”
幾乎在他出聲的一瞬間,那提燈籠的人手一抖,白色油紙燈籠墜落,“啪”在棺蓋上彈了下,然後……火焰從燈籠的中間冒了出來,瞬間點燃燈籠紙皮,被桐油浸泡的棺槨迅速燃燒起來。
“來人!”薛放大聲。
但南風逆向,前麵的人未必能夠聽見,縱然聽見,要趕過來也要一段時間。
他眼睜睜看著那棺槨被烈焰吞噬,隱隱仿佛有蕭太康的呼喊聲。
棺槨上原本虛釘著兩顆釘子,被火跟油浸泡燃燒,急切間竟無法從內打開。
薛放似乎能看清在棺槨之中的蕭太康無助掙紮之態。
而那個提燈人正自轉身。
薛放顧不上理他,隻想先救人,誰知才閃身,那提燈人拎起油桶向著他潑灑過來。
“混賬!”薛放硬生生後退。
就在這進退兩難之時,有人叫道:“薛旅帥!”
薛放回頭,卻見一道身影急向著此處重來,竟是俞星臣身邊的靈樞!
靈樞腳步不停徑直衝向那提燈人,提燈人見他來勢凶猛,猛然後退,眼見靈樞要落入地下桐油火焰中,他把手中的刀向下一掃,竟是踩著刀背躍了進內!
薛放一眼瞧見,不由道:“好家夥。”
這會兒可不是欣賞讚歎的時候,麵具提燈人交給靈樞,薛放深吸氣。
盯著那仍在燃燒的棺木,他能聽見裡頭蕭太康的呼喝跟拍打聲。
事不宜遲,薛放倒退兩步,擰眉,猛地向前衝了過去。
地上滿是桐油,若貿然踏入,彆說救人,自己都難保。
薛放在門檻上一踏,提氣躍起。
他瞅準棺蓋方向,雷霆萬鈞一腳踹出。
他這一腳幾乎千斤之力,那棺蓋發出瘮人的響聲,被他踢得向後掀飛滾落,看著就像是一大片火焰被猛然踹飛了似的。
但如今棺材還在燃燒,而中間的蕭太康已經失去了意識。
方才那一陣凶猛火焰,把棺材變成了一個密閉之處。
蕭太康本已經在棺槨中悶極,又加烈焰烘烤,起初還能呼喝掙紮,漸漸地竟不能呼吸了,此時竟半是昏迷!
薛放去勢不停,斜斜落入棺木之中。
在周圍烈焰聚攏過來之前,他猛地揪起蕭太康手臂,將他背在背上,奮力向著門外方向騰身而出!
薛放這一番動作,一氣連貫,每一記都極耗費體力,更何況還背著一個極重的的人。
落腳處,是蔓延過來的桐油,腳尖沾著油的瞬間,火焰如同靈蛇似的席卷而上。
卻在危急關頭,紛亂腳步聲響,一個熟悉的聲音嗬斥:“快救人!”
薛放顧不得去想這是哪個討嫌的,隻猛然將蕭太康向外一扔:“接著!”
他自己則順勢往外滾去。
終於滾到門檻處,還未起身,就有幾道人影撲上來,七手八腳,拚命拍打他身上的火焰。
而靈堂中,靈樞先前已經把那麵具提燈人逼到了角落,而靈堂內的火焰正肆意蔓延燃燒,若還鬥下去,恐怕隻有兩敗俱傷。
那麵具人看出情形危急,又發現外頭多了一大批的人,他一個失神,腳下竟踩入桐油之中。
靈樞一驚,這瞬間功夫,火焰吞沒了麵具人半邊身子,迅速向上蔓延。
他在火光中大吼,看著就仿佛是被烈焰裹著的一個從地府裡爬上來的惡鬼。
靈樞還猶豫著想要去救,外間俞星臣喝道:“快退出!”
靈樞聞言再無猶豫,趕忙向外衝出。
身後那渾身浴火的麵具人似發了瘋般跟著向外衝出。
眾官兵見是如此凶惡,魂不附體,竟不敢攔阻。
薛放正滅了身上的火站在門邊,見那人悍然直撲過來:“來得正好。”
他不閃不避,一個旋身,抬腿橫踢出去。
那惡鬼般的人竟生生地給他踹飛回去,身子疾退,重重地撞在了棺木之上!
“哢啦”一聲巨響,夾雜著骨骼斷裂的響動。
那人臉上的麵具一歪。
火焰變本加厲,迫不及待地將他完全吞噬,很快的,他已跟火焰一體。
就在眾人都看得驚心動魄不知所措之時,俞星臣喝道:“愣著做什麼?還不救火!”
官兵們這才猛醒,急忙把提來的一桶桶水拚命潑灑進內。
東南風正盛,巡檢司又地處城北偏中,繁華地界,若是這火勢控製不了……那可真有覆城之患了。
幸而此番,救援及時。
蕭太康有驚無險,身上除了幾處擦傷,以及因為敲擊棺木雙手受傷外,並沒大礙。
巡檢司的火因救的及時,並沒有蔓延開來,死者,隻有那個引火的麵具提燈人。
大家都以為,此人應該就是飛屍案的始作俑者,隻因已經燒得焦炭一般,身份難以確認。
薛放不知俞星臣為何會出現在巡檢司。
俞星臣其實是因為聽說飛屍案,故而特意拐了進城,又聽聞蕭太康突然暴病,而薛十七郎特意從京內趕來……他心裡便有了算計。
他的心思其實跟蕭太康一樣,所以也猜到了這必然是蕭旅帥引蛇出洞。
因薛放在那裡,他並不打擾,隻是暗中叫靈樞盯著,隨機應變。
當所有人都被那尖叫聲引到前廳之時,俞星臣的注意力卻並未轉移,他在意的始終是那棺槨,因為知道“凶手”在意的也是那個。
果不其然。
在發現火光閃爍之時他第一時間讓靈樞去相助薛放,一邊調動兵力救援,這才最終有驚無險地將火勢控製住了。
照縣的事情告一段落後,薛放問俞星臣安衍伯的事情。
俞主事滿麵無辜,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薛放望著他道貌岸然的樣子,有點牙癢。
這便是薛放在照縣的經過了。
至於他是如何發現“楊儀”就是苦苦找尋的“楊易”,則另有一個緣故。
楊佑持十分纏他,在薛放才回京後,便跑到了侯府找他。
一來,是問照縣的離奇經過,二來自然是為請薛放府裡赴宴的事。
這簡直成了他的心魔了。
楊二爺見薛放懶懶的,唯恐他又反悔,因說道:“好十七,我們府裡這兩天好容易太平了點兒,你這時候去正好,要是前兩天你想去都不成呢。”
薛放就隨口問他怎麼不太平,楊佑持來了精神:“還不是因為我們府內二房才回來的儀妹妹。”
薛放皺眉:“儀妹妹?”
“哦,你不知道,她單名一個‘儀’字,就是容貌儀表的‘儀’。”楊佑持解釋。
薛放琢磨那個“儀”字,似乎覺著哪裡不對:“……易,儀?楊儀?”
楊佑持道:“對,就是楊儀。”
“楊儀?楊易……”薛放自言自語,苦思冥想:“你這個‘儀妹妹’,長的什麼樣兒?”
楊佑持聽他念念叨叨,又格外問楊儀的樣貌,還以為他難得動了心,即刻笑道:“十七,不是我誇口,你覺著甯兒生得是絕色了吧?我這位大妹妹又是不同,我說她是天仙下降,國色天香,你二嫂子還直說我俗不可耐。當然我說的不算,你要是肯去我們府裡,興許還能見著她呢,你自己看就知道了。”
薛放隻是驚奇於兩個人的名字似乎很像,心裡正有一點微妙猜測,所以試探問楊儀相貌。
可聽楊佑持大讚他的“儀妹妹”國色天香,他不由哼哼了兩聲。
薛放的心裡,對於美色之類,全無概念,更絲毫不在意。
而且……既然這“楊儀”長的是那天仙似的人物,那必定跟楊易不相乾。
畢竟一個是美貌絕倫的女孩兒,一個又是總病歪歪的男子……名字相似,卻不足為奇了。
直到這日,他來楊府做客。
還沒到二房,卻是幾個小廝在那裡磨牙。
“咱們這位大小姐,真是神了……自個兒是那樣風吹吹就倒的體格,你信她治好了老太太的病?”
“少胡說,那是登老爺開的方子。”
“你才胡說呢,是老太太房內的婉兒姐姐親口說的,登老爺承認是大小姐告訴的。”
“果然?那她可真是神了,不過,如果真的神,怎麼昨兒竟是吃錯藥丸又很不好呢?”
“那個……不敢說。”
薛放聽著,覺著一股冷氣從腳底直往心頭上衝,衝的他渾身發麻。
二房帶路的小廝見他不走,便轉頭問:“十七爺?”
薛放好不容易緩了口氣,他假裝無意:“他們剛才說的你們的大小姐,身體不好?”
小廝見他主動開口,忙道:“可不是嘛,我們府裡上下都說,大小姐是個病美人兒。”
薛放潤了潤有些發乾的唇:“她會治病?”
“說來也怪,起先我們老太太的病已經半個多月了,硬是不好,那日她回來,隔著窗子聽我們登老爺診脈,竟即刻斷定老太太的病另有緣故,是什麼……補益太甚,當即說了一副藥方,才吃了一天老太太就好了,十七爺您說神不神呢?”
“她……”薛放感覺眼前有一層很薄的紙張,紙的背後有極強的光,隻要他戳破,就會看見他想見的:“這位大小姐安置在哪裡?”
“西院最偏的那一間就是了,十七爺您問這個做什麼?”
薛放心想,他什麼也不做。
隻是想親眼看看那位“病美人”。
當他找到楊儀的院子,進了門,還沒看見屋內的人,那種因靠近所思所尋、通體熟悉的感覺便已經叫他汗毛倒豎。
他知道自己接近了真相,渾身都忍不住有些戰栗。
直到上了台階,他終於瞧見了躺在藤椅上的那傳說中的美人兒。
他東奔西走,兜兜轉轉,找都找不到的人。
竟然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