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府。
金二奶奶聽說楊佑持回來了, 先一步出來,迎著丈夫抱怨說道:“二爺也太胡鬨了!老太太聽說了,氣的不輕, 先前還把太太數落了一頓, 還說要打你呢!你想想怎麼交代……”
這若是換了以前,楊佑持隻怕也惶恐不安。
但他回來之時知道了照縣發生的事情,隻覺著自己能在這件事上也插上一腳,幫了個“小忙”,怎麼也算是參與其中,與有榮焉了。
雖說這些功勞跟榮耀不能向家裡炫耀,但他心裡已經夠樂的了。
因此見二奶奶這樣說,他反而笑道:“有什麼,我又不是出去鬼混,不過是帶著大妹妹乾了點正經事罷了。”
金二奶奶見他還這樣高興, 目瞪口呆:“你你、你還有話說了呢……你自己跟老太太說去吧。”賭氣說了這句她又打量:“大妹妹呢?她怎麼沒來?”
楊佑持道:“她得回去換衣裳。”
金嫵冷笑:“喲, 她也知道得換了衣裳再來見老太太?”左右看看, 金二奶奶小聲道:“昨兒我跟你說的你全都當耳旁風?楊儀她……可是那位的眼中釘, 你這儘心儘力的是做什麼?”
楊佑持見她伸出兩根手指, 哼道:“你就那麼怕她?她又不是老虎。”
“我哪是怕她, 你怎麼越來越發昏了,咱們這府裡, 上到老太太下到那些奴才們, 哪個不怕她, 難道怕她這個人?你有本事你做得比漕運司使更大的官兒去!真要有那一天,你看我對她是什麼臉色!”二奶奶有點咬牙切齒,似乎是恨夫不成龍,叫她無法站在高處踩人。
楊佑持歎了口氣, 撣撣衣袖道:“我又不去做官,又不在他們場子裡混,怕他們怎麼?再說我也沒怎麼樣,不過是陪著大妹妹出去兩趟罷了,難道我也是眼中釘了?”
金嫵冷笑:“誰知道呢。你看咱們大哥就精明的很,自打儀妹妹回來,隻見了那一麵,老爺也是一樣的,獨獨出了你……彆忘了,槍打出頭鳥。”
楊佑持翻了個白眼:“那也得先把我打中了才行。”
金二奶奶才叉腰,裡頭便道:“老太太問二爺怎麼還不進來回話。”
楊儀同小甘往院子裡去,他們並沒有特意避著人。
畢竟事兒已經辦完了,不像是要出去的時候,怕被人瞧見攔住,不許出門。
路上的仆從們見了,雖不敢指指點點,卻也不禁竊竊私語。
楊儀不睬,將到院門口,卻見孫媽媽從裡頭急急地跑了出來,定眼一看他們,終於認出來:“姑娘,你怎麼是這樣打扮?”
小甘道:“您老人家彆管這麼些,燒了水沒有,要洗澡的。”
“洗、洗澡……”孫媽驀地反應過來,一拍大腿:“對了我差點忘了要說什麼,姑娘,快去看看小連吧,她先前被拉了出去,說是要到莊子上配人……”
楊儀已經走到門口,聞言驀地止步:“什麼?”
孫媽道:“是二奶奶的意思,說是小連伺候的不好,姑娘跑出去了,她竟也不跟老太太回話之類的,老太太也很生氣,就由二奶奶處置,先前小連哭的什麼似的,這會兒不知怎樣了呢。”
楊儀皺眉看向小甘:“去,把她找回來!”頓了頓又道:“不管是誰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就不成,小連一定得回來。”
小甘看見她的眼神,微微一震:“知道了,我立刻去找。”撒腿往後麵跑去。
楊儀進了院子。
前世在這個院子裡,伺候她的除了小連,還有之前接著她的小翹。
跟小連相比,小翹那個丫頭就是徹頭徹尾地為顧蓧辦事,在這院內不知給楊儀使了多少絆子。
那時候楊儀並沒有如現在這樣有主張,有“氣性”。
她因為之前厭倦跟著洛蝶流離失所,又加上體弱,被接回這院子後,頗有點順其自然隨波逐流之意。
縱然有時候他們做的再不堪,甚至把些剩飯之類的送來,她也不覺著怎樣。
畢竟跟著洛蝶的時候,草根都曾經啃過,剩飯對她來說也很不算什麼,那些難聽的話之類,也聽聽就罷了。
大概是因為她太過“逆來順受”了,加上身體又弱的一天不如一天,所以顧蓧那邊竟沒有再特意地針對她。
小連雖也是顧蓧那邊的人,但她比小翹有良心。
楊儀記得那一次自己病倒,可憐她雖精通醫術,但在這院子裡連個藥都沒有,就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活生生的將要熬死。
是小連偷偷地跑去,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一包藥,偷偷熬了,這才救了楊儀的性命。
雖然從那之後她也沒表示過什麼,甚至反而對待楊儀更冷淡了,可這件事,楊儀一直都記得。
也正如此,之前她回到府裡,才沒有要小翹,而隻留下了小連。
而正如她所料,小連在這裡靜悄悄地,並沒有作妖。
之前薛放跟楊佑持來的那次,她明明聽見了他們說話,卻沒有跟楊甯如實回報。
甚至,楊儀之前私藏的薛放的那束衣帶,一直放在褥子底下,小甘都察覺了,如果小連有心,這是瞞不過她的。
但她什麼也沒做。
可惜這一世沒有一個小翹做陪襯,小連這樣“不作為”,甚至給楊儀打掩護,自然已經成了顧蓧眼中的棄子。
又因為楊儀之前在老太太麵前頂撞了顧蓧,她正愁找不到個人做筏子。
今日楊儀悄悄出府,正好給顧蓧抓到把柄,可以順理成章把小連打發了。
倘若隻是帶出去配人,那也算是顧姨娘的慈悲了,可按照她那睚眥必報的性子,等待小連的絕不止這麼簡單。
楊儀進了門,心煩意亂,才要脫衣裳,仍是不放心。
一拍桌子,她轉身重新出門,往後門上去。
才出了門,就有個丫頭走來,忙行禮攔住:“姑娘,老太太那邊叫你過去回話呢。”
楊儀沉著臉:“我有急事。”
丫頭一愣,陪笑說道:“姑娘,老太太傳你……還有什麼比這個更急?快去吧彆惹老太太更惱了。”
楊儀腳步不停往前走去:“他們要賣我的丫頭!”
那丫鬟原本還欲拉她去,猛地聽了這句,頓時斂了笑。
府內的丫頭們,隻要不是那種輕狂卑鄙到沒心沒肺的,聽了這話,哪裡有個不動容的。
畢竟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丫鬟倒也聽說過顧姨娘要處置小連的事,隻不過她們這些下人,自身難保,又能如何?
如今見楊儀氣的臉色都變了,她遲疑了會兒,悄悄地往前一指:“姑娘把這兒過去最快……”
說完後她後退:“我回去就跟他們說沒見著姑娘。”轉身就跑了。
楊儀籲了口氣,拔腿沿著丫鬟所指的方向而去,還沒到後門上,就聽見吵嚷的聲音,一個人叫道:“這是府裡配給我的!說好了叫我來接人,你憑什麼攔著?”
小甘的聲音怒道:“我們姑娘吩咐了,叫我來帶她回去,誰給你的人你跟誰要去!”
那人的聲音透著無賴下作:“你們姑娘?就是那個外頭回來的大小姐?罷嘞,她從小兒在外頭,這一次回來吃的穿的用的,包括你們這些人,哪個不是府裡給的?你趁早閃開,不然連你也一塊拉走了呢。”
小甘的聲音清脆鋒利的像是一把刀:“放你娘的屁,你過來拉拉姑奶奶試試!看不把你那狗不吃的黃子踢出來!”
“你這刁丫頭,必也是欠……”
“彆跟他們說了,好妹妹,”是小連的聲音,哭的顫顫的:“在這府裡,沒有用,我知道……你回去吧……”
小甘一驚:“少胡說,我答應了姑娘必帶你回去。”
“我、認命罷了。”小連嚎啕大哭。
此刻,忽然聽眾人齊齊驚呼,小甘更是驚叫道:“小連!”
楊儀往前一步,驚得渾身發涼。
卻見後門口牆邊上,小甘死死地抱著小連,小連閉著眼睛,動也不動地在她的懷中,額頭上正往外冒血。
那些婆子小廝們,一個個都驚呆當場,門口卻站著幾個不似府裡打扮的,其中一人形容猥瑣,大概四五十歲,正探著頭望著小連,又對旁邊人說:“快去看看死了沒有,若還有一口氣就拉走,若死了,就請二奶奶恩典再給一個。”
他的目光轉動看向小甘,邪笑:“我看這個就不錯。”
小甘想罵,又分不出神來,想捂住小連額頭的傷,看那樣大豁口汩汩冒血,又不敢動。
正在此時,她聽見一個救命的聲音:“彆急,她死不了。”
小甘看見一隻雪白的手握住了小連的手腕,她猛地抬頭,含淚叫道:“姑娘!”
楊儀聽了小連的脈,從荷包裡找出一顆保命丹塞進小連的嘴裡,又把剩的一包十灰止血散灑在小連的額頭上,自懷中掏出一塊乾淨帕子給她係好,她的動作極其利落,做完一切吩咐小甘:“快帶回房,傷口需要縫合。”
因心存死誌,小連這狠命一撞,幾乎要命。
幸虧小甘反應快,從後死死將她抱住,這才緩了緩,給了點喘息的機會。
小甘趕忙叫了婆子幫手,自己背著小連往回。
此時這裡的人因認出是大小姐,紛紛後退,隻有門口那幾個來接小連的,反而聚攏了幾分,尤其是那個猥瑣漢子,他望著楊儀身著男裝,雌雄莫辨之態,不由連連吞咽口水。
楊儀想趕緊回去給小連縫合額頭傷口,並沒注意到這人的目光。
那男人卻兀自叫道:“那是我的女人,乾什麼又給我帶走了?若死了,好歹再給我換一個!”
楊儀已經走到拐角,聞言腳步一頓,回頭看向他。
那男人被她目光一掃,不由地噤聲。
楊儀咬了咬牙,重又去了。
幾個狐朋狗友圍過來:“到手的鴨子飛了,這可怎麼是好。”
那男人回想楊儀回眸之態,舔了舔嘴角:“本以為那丫頭已經是個難得的,沒想到這大小姐才是真的絕……”
楊儀一行趕回院子,吩咐拿水。
孫媽嚇得發顫,趕著去備水,楊儀給小連把傷處稍微一清理,重新灑落藥粉,才給她將傷口縫了起來。
小甘渾身發抖,站在旁邊說道:“那些婆子們說,那個狗東西日日跟那些狗賊們吃喝嫖賭無所不能,什麼肮臟的把戲都能乾得出來,還說,小連落在他手裡,遲早要被賣到窯/子裡!”
楊儀道:“你看著小連,若她醒了便告訴她,有我在,誰也不能把她怎麼樣,叫她彆想不開。”
“姑娘。”小甘咬著嘴唇含淚點頭。
楊儀把手洗了,看著沾血的帕子:“我得往老太太那裡去一趟,你哪兒也彆去隻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