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門上這一場大鬨,很快有耳報神告訴了顧蓧。
顧姨娘聽說小連尋死,楊儀將她救了回去,嗤地冷笑。
等楊儀到了老太太房中,楊佑持已經被痛斥了一頓,此刻正跪在地上。
而顧蓧也已經給老太太上了眼藥:“大小姐房內的丫頭很懶,年紀也不小,我想把她打發到莊子上配個小子,誰知她竟鬨了脾氣,一門心思想尋死……方才後門上鬨得很不像話,大小姐竟又把她帶回去了。老太太您看,在這府裡,我連打發個人都不成了。”
李老夫人早聽說楊儀被楊佑持帶著去禦史府裡,心中早急窩了火。
幸而楊佑持一通解釋,隻說是礙不過夏夫人的顏麵,所以去走個過場,其實是做足了準備不會給真的診看的,楊二爺口燦蓮花,把事情說的跟夏家和禦史府裡都欠了他們人情一樣。
老太太這才稍微消氣,就是仍怪罪楊佑持私下帶楊儀出門而不告訴家裡,叫他罰跪,也是想給楊儀看看。
如今一看楊儀身著男裝而來,李老夫人又是一怔,頓時又惱了:“這是什麼?你今兒就這麼穿著出去的?”細看,楊儀身上仿佛還有幾處血點,震驚:“這又是怎麼了?”
楊儀望著旁邊的顧蓧:“二奶奶好手段,趁著我不在家,就要賣我的丫頭,連後門上的無賴都知道,我在這家裡隻是借住著,丫頭也是二奶奶給的,要賣要殺都是你做主,對嗎?”
顧蓧揚眉,不慌不忙:“無賴的話自然是不中聽的,你那丫頭不好我才想把她換個,弄個更好的給你就是了,我的大小姐。”
楊儀冷冷道:“二奶奶對我是什麼心思,這裡上到老太太,下到一隻貓狗,隻怕都知道,你也不用跟我說那些好聽的。我今日明跟你說,我屋裡的就算一根草,你也不能碰。要麼你直接衝我來,要麼彆伸手。”
這還是顧蓧從小到大,第一次被人當麵似指著鼻子一樣的罵。
她氣的笑道:“好厲害的嘴,好出色的教養,你都是這麼跟長輩說話的。”
“彆忘了你的身份,你隻是個妾室,”楊儀從來不拿嫡庶說事,因為她心裡沒有,但她知道這是顧蓧心頭的一根刺,而顧蓧已經叫她忍無可忍:“顧姨娘,彆因為老太太跟太太們照顧你的臉麵,你就不知道自己的斤兩了!”
這是當著矮人偏說矮話,她狠狠地在顧姨娘的痛腳上踩落。
顧蓧臉上煞白,她站起來:“你再說一遍。”
楊儀並不退讓,望著她道:“我說你最好收著點兒!我本來沒想跟你怎麼樣,可是你今兒幾乎活生生逼死一條人命!你若好端端地,我還可以尊你一聲二奶奶,大家相安無事。你要再敢這麼草菅人命,為所欲為,我便豁出去到巡檢司、到順天府去告!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能一手遮天。”
上頭老太太,底下楊佑持跟金二奶奶,都驚呆了,屋內竟鴉雀無聲。
顧蓧的手攥緊又鬆開,似乎想給楊儀來上一記。
楊佑持緊張地望著,覺著楊儀不該這樣當麵給二姨娘沒臉,以這位姨娘的手段隻怕她會吃虧。
但同時又禁不住覺著痛快,這還是家裡頭一個敢對顧蓧如此不留情麵的人。
偏在這時候,又有人急匆匆地走進來,竟是楊登,還沒進門就叫:“儀兒……”
猛地見屋內氣氛異常,楊登先是一怔:“怎麼了?”又環顧周遭,遲疑著問:“老太太也知道了?”
老太太好不容易緩過起來:“你怎麼回來了?知道個什麼?”
楊登轉身看向楊儀:“你去禦史趙家了?”
楊儀淡淡道:“去過。”
“這就是說他們所說是真的……”楊登臉色大變,“你,你也太會胡鬨了!這該怎麼了局!”
老太太還以為他說的是去給夏綺看診的事情,便道:“我剛才已經說過了,好歹沒有真的給夏少奶奶看,不曾鑄下大錯……”
“什麼夏少奶奶,”楊登擰眉搖頭道:“是趙家長房的那個小公子。人家明明好好地,你為什麼無端端說他會驚風?還定了什麼明兒……正午的時間,如今京城內都在傳這件事,太醫院裡都在議論紛紛,我還想著可能是他們胡說,所以趕緊回來看看,儀兒你跟我說一句,是不是真的?”
這件事楊佑持都不知道,當下也跟著瞪大雙眼。
楊儀道:“是真的。”
屋內頓時又陷入了一片死寂,很快,是顧蓧先笑了出聲:“真是了不得,我以為大小姐隻對我無禮,倒是沒想到你在外頭也是這麼‘硬氣’。很好,咱們楊家有了個神醫了……以後,不愁不被人戳著脊梁骨罵了。”
楊登急忙喝道:“住嘴,說的什麼話!”
顧蓧瞥著他道:“二爺遲了一步,你若早點回來,還能聽見你的寶貝女兒指著我的鼻子罵我,當時你怎麼跟我說的,說她可憐,是個沒娘的孩子,在外頭吃了苦,叫我好生照料,可人家眼裡根本沒有我,還想去什麼巡檢司順天府告我!”
楊登目瞪口呆。
老太太那邊卻著急:“罷了罷了,這些家事先彆提,儀丫頭你快說,趙家的事到底是怎麼樣?可有挽回的餘地?”
楊儀看看老太太,又看看楊登,顧蓧,顧蓧方才說“她可憐,是個沒娘的孩子”……那麼刺耳。
雖然是真話,但為什麼要跟顧蓧說呢?
她需要顧姨娘可憐嗎?
楊儀一笑:“隨便你們吧。”
她沒有再理會任何一個人,也不願意再多說一句話,轉身往外走了。
身後響起了顧蓧尖利的笑聲,以及老太太的劇烈咳嗽。
整個楊府亂成了一團。
連太醫院裡的楊達,楊佑維也匆匆趕了回來,他們也聽說了此事。
在確認確實有此事後,楊大爺先痛斥了楊登,又罵他管教不嚴。
然後,楊家幾人商議如何補救,要不要去趙府致歉。
商議之後,決定先讓楊佑維前去一趟緩和緩和。
誰知楊佑維去不到半個時辰便回來了。
原來大公子按照父親交代,先道了歉,又和顏悅色地表示說,想再給小公子看看,這本是要確定楊儀的話乃是胡說之意。
誰知趙世聽前麵的還隻倨傲點頭,聽要診脈,便認定他是跟楊儀一夥,來跟自己對著乾的,竟話不投機,便端茶送客。
老太太實在想不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竟跟趙家交惡了。
她發了一通脾氣,嚴命叫楊儀在院子裡閉門思過,不許她往外頭亂走動。
楊登倒是想著來看看楊儀,他雖然生氣楊儀的自作主張,可畢竟是他認回來的女兒,又想著興許楊儀真有這麼做的理由。
但是院門緊閉,叫門,裡頭隻不應。
楊登不知道楊儀為何生氣,想了想,大概是因為之前又跟顧蓧吵了一架。
外頭的事情如此棘手,家裡的事情又焦頭爛額,楊二爺長歎了聲,索性回了書房,當天夜裡也隻在書房裡過了一宿。
當天晚上,小連醒來,她傷的有點厲害,迷迷糊糊說些胡話。
小甘一直守著她,端茶送湯,在小連醒來的時候安撫。
楊儀因睡不著,便在燈下翻書。
小甘想勸她去睡,說了幾次,楊儀隻答應著,不肯動。
看著她燈影下清淨如水的容顏,小甘想起楊家的事情,於是問楊儀當時為何那麼診斷,是不是真的。
楊儀笑笑:“今晚上寅時,是個坎兒,過了寅時,到午時又是一個坎兒,若是那孩子能熬過去,就無事。”
小甘雙眼閃閃:“姑娘真的是神了嗎?怎麼還能算到時辰呢?”
外頭靜靜地,萬籟俱寂。
楊儀索性把書放下,道:“那孩子兩腮發紅,左腮為肝,右腮為肺,這是肝熱外盛之意。”
騫哥體熱過甚,趙家用了最涼快的玉石床榻都無用,他的兩腮發紅,雙眼呆呆怔怔,便是因為肝心之熱上衝,導致他有些頭暈頭脹,隻是小孩兒又不曉得這些,自然不能說出口,暈漲的時候隻是發呆罷了。
在大人看來便是尋常之事。
小甘疑惑問:“那這跟時辰有什麼關係?”
楊儀道:“你不知,一天十二個時辰,每個時辰都有所對應的五臟六腑之氣,比如現在亥時,是焦經脈運行,而寅時,則是肝肺之經,到了正午之時,心脈運動最盛。那騫哥兒體內肝心之熱燥,寅時彙聚,必會有所發作,若是能熬過寅時,那又將在午時的時候達到頂峰。從寅時之後到午時,是最容易發作的時辰,如果過了午時而不發作,那就證明那孩子扛下來了。”
之前楊儀給騫哥診了脈,越發確信。
騫哥體胖本就怕熱,多痰症,如此肝火之熱不解,血熱妄行,必會找一個時機發泄出來,導致“風搐”,也就是所說的小兒驚風,驚厥。
此症狀發作之時,四肢身體劇烈抽搐不禁,甚至會陷入昏迷,極為凶險,且變化多端,若弄得不好,便會危及性命。
而按照一天十二時辰對應的的五臟六腑之氣,從寅時到午時之間最為危險。所以楊儀說午時之前就見分曉。
一夜無話。
第二天,小連總算清醒過來。
望著身邊的楊儀跟小甘,小連忍不住落下淚來:“姑娘,我以為我再見不著了……”
“沒事了,”楊儀忙給她把淚擦去:“放心,誰也不會再傷害你。”
“姑娘,”小連掙紮著抓住她的手,愧疚說道:“原本是二姨娘他們叫我來的,是為盯著姑娘,但我、真的沒做對不起姑娘的事。”
“我知道,”楊儀安撫地笑笑:“隻管安心養傷,你跟小甘兩個,隻要願意跟著我,便誰也帶不走。”
小甘扭頭望著她,眼中不禁也有淚光閃爍,隻忙扭開頭:“我去把藥端來。”
日影高照,逐漸到了中午,孫媽顯然也聽見了外頭的風聲,每隔一會兒就出來看看日頭。
差不多到了正午了,風平浪靜。
門口小甘也時不時仰頭看著頭頂的太陽。
她相信楊儀的話,可……楊儀也說了,這件事有兩種可能。
端看那趙家小子挨不挨得過去罷了,萬一那小子福氣大,倒也沒什麼,就是越發助長了那幫人的碎嘴而已。
眼見日頭偷偷摸摸地要往西偏移,小甘悻悻轉身,打算回去乾點彆的,把這件事悄無聲息壓下不提。
誰知屋內,楊儀正自看書,見她回來便淡淡道:“隻管看個什麼?你沒聽說過一句話?‘但願世間人無病,何惜架上藥生塵。’還有當大夫的盼著人家生病?寧肯無事。”
小甘見她並不在意,索性笑道:“我呀,沒姑娘這樣慈悲心,我隻巴不得給那些人一個嘴巴子……”
話音剛落,便聽到外頭怦怦地拍門聲:“開門,快開門!”
小甘一驚,刷地竄了出去,卻又想起來,忙止步回頭看向楊儀。
此刻外頭連拍了幾下,沒聽見裡頭出聲,便又大聲叫嚷:“趙家的人上門來了,說是他們家小公子先前驚風發作,情形已經不好了呢!趕著請大小姐過去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