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儀沒想到如此:“旅帥,我自己能走!”
薛放咕噥了聲,把她往懷中一湊,邁步向前去。
他原本還想踩著石頭,誰知不知是腳滑還是情急,亦或者彆的原因,幾乎踩空,隨著往前一個踉蹌。
楊儀嚇了一跳,感覺自己要被扔出去似的,想也不想,忙伸手勾住他的脖頸。
薛放當然不可能將她扔出去,傾身的瞬間抱的更緊了,卻感覺楊儀主動靠過來環住了他,一刹那,她頸間懷中的香氣將他縈繞在內,那一抹白膩的脖頸幾乎就在他的眼底,好像他再往前一湊就能……
“小心。”楊儀驚魂未定,囑咐。
薛放定神:“哦……沒、沒事……”結結巴巴,臉上卻無端地開始發熱。
幸而還記得裡頭還有個病人,薛放三兩步進內:“你快看看是怎麼樣?”
楊儀下地,忙上前給付逍診看,見他臉色浮紅,有點像是被水泡過那種不太正常的紅裡泛白,不用靠近便聞到濃烈酒氣。
她聽了會兒脈,便先用銀針刺他人中,神庭,印堂等穴道,才吩咐薛放把人抱到裡間炕上。
薛放照做,進了裡屋,越發見家徒四壁,炕上隻一床舊被褥,邊角磨破,都透出棉絮來了。
他本想找塊帕子給付逍把臉上的血漬擦擦,卻隻看見一塊像是抹布的東西,偏偏自己這兩天著急,竟沒帶手帕。
楊儀把自己的帕子拿給他:“用這個。”
薛放剛要接,忽然又推回去,自己撕了袍子一角,他的衣裳是濕了的,正合用。
一邊給付逍擦血,一邊問:“他怎麼了?”
楊儀輕聲:“他的血中帶痰,六脈急數,應是有咳喘之症,他是常這樣喝酒?”
薛放苦笑:“剛才路上遇見的那兩個人說的你也聽見了,若非如此,怎麼會給人叫成醉鬼。”
楊儀道:“已經到了吐血的地步,又是那樣脈象,隻怕是酒毒已經……”她本來說的是實話,可話到嘴邊望著薛放擔憂的神色,忙止住:“詳細怎樣我還得再想想。”
此刻,付逍的手抖了抖,忽然閃電般襲向薛放。
電光火石間,薛放抬臂一格,反手擒拿,將付逍的手生生摁了回去:“付伯伯!”
付逍睜開眼睛,他的雙眼已有些濁色,但在睜眼的一瞬間仍極銳利。
他盯著薛放看了半晌:“小十七?”
薛放笑道:“付伯伯,你還認得我。”
付逍的目光在他麵上轉來轉去,驀地要起身,卻又俯身喘嗖起來,喉頭格格作響,胸中也隆隆有聲。
楊儀心頭一沉。
付逍咳了好一陣才停了,抬頭看向薛放,他擦擦嘴,啞聲問道:“你、你怎麼來了?”
薛放道:“我先前在照縣……”
付逍聽見這個,原本就濁的目光更暗淡了,他卻一笑:“蕭太康,這廝竟死了,我還以為我怎麼也會走到他前頭,還指望他給我燒香供飯,這個沒出息的慫貨!反倒讓我破費!”
薛放道:“付伯伯……”他頓了頓,麵上幾分難過之色:“我看到你叫人送去的銀紙了。他們說你這兩年身體也不好,之前吃了藥也不頂用,我今日……”
他看向楊儀:“我請了高明的大夫來給你看看。”
楊儀一直站在旁邊靜靜聽著,此刻才知道,原來付逍也是軍中的人,跟蕭太康還認得,多半關係不錯,聽他的語氣還有年紀,應該比蕭太康資曆要高,所以他毫不在乎地痛罵蕭太康,薛放竟沒生氣。
聽見薛放說“高明的大夫”,付逍冷笑:“彆給我提大夫,先後換了兩三個,哪一個管用,還不如我痛快喝點兒自在……”
說著他滿不在乎地看向楊儀,突然他愣住:“我……我是不是還沒醒酒,怎麼這屋裡有個觀音娘娘。”
薛放雙眼微睜,忍笑:“付伯伯,她叫楊儀,是個好大夫,你放心,有她在你斷然無事。”
楊儀抬眸看他。
“大夫?楊……楊儀?”付逍喃喃,把楊儀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卻發現她臉上無妝鬢發微濕,裙擺上也帶著雨水,付逍叫道:“你小子……跟我麵前弄什麼鬼?”
薛放詫異:“付伯伯說什麼弄鬼?”
付逍瞪向他:“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從哪裡拐了人家的女孩兒,被人發現了追著打,才藏到我這裡的?哈,小十七你果然是長大了!”
薛放大為意外,重重一咳:“付伯伯,彆這樣老沒正經。人家是給你看病的,剛才若不是給你針灸過,你還醒不來呢。”
付逍愣住,抬手摸摸鼻子:“哦,怪不得剛才覺著有人戳我的鼻子眼,涼涼的……原來是針灸嗎?”
他自言自語過後,又打量楊儀,卻見她生得很是秀美單弱,怎麼看怎麼都像是薛十七郎從哪裡搶來的無辜少女。
“你真的是大夫?”付逍十分疑惑。
“不敢當,隻是略會幾個方子而已,”楊儀微微欠身,問道:“不知付都尉之前都服了什麼藥?”
付逍聽見“付都尉”三個字,臉色冷了幾分:“什麼都尉不都尉,這裡沒有那些,隻有一個沒用的爛醉鬼,我也不用人看……你要是小十七的相好呢,你就隻管留下,你要是什麼大夫,你就立刻走,一聽見‘大夫’兩個字,我犯惡心。”
薛放聽見“相好”兩個字,鬼使神差地看了楊儀一眼。
卻見楊儀抬手撫臉,似乎也有點不自在。
他的心無端狂跳了兩下,忙將目光轉開:“付逍,你彆仍是這樣死犟牛脾氣!你以為誰都能把她請來的?我告訴你,她才把禦史趙家那個小狗崽子的病治好了……這件事你總該聽說過吧?”
付逍瞥他一眼,重新倒下:“我沒聽說過,也不知道禦史趙家,隻知道你小子是開了竅了,見了個美貌的女娘就迷了眼,不管怎樣就把人吹上天……”
他又抬頭特意看了楊儀一眼:“模樣確實不錯,就是身子骨太弱了,隻怕不禁折……”
薛放忙捂住付逍的嘴,他轉頭看楊儀:“你先出去會兒。”
楊儀轉身。
付逍被捂住口鼻,有點喘不過氣來,薛放低頭:“付伯伯,你要再這麼胡說八道,我也惱了。”
他鬆開手,付逍咳了兩聲:“臭小子,你惱什麼?我看你不是來給我看病的,倒是來弄死我的。我還沒惱呢。”
這付逍年紀比蕭太康跟扈遠侯都大,頭發都半白了,加上他在軍中的資曆很高,是個值得尊重的老前輩。
所以薛放心中敬畏,便不敢如何,誰知他竟這樣混不吝,絲毫德高望重的氣質都沒有。
多半是那些酒害人。當初付逍在軍中的時候就嗜酒如命,後來退了,以為這毛病會改改,沒想到變本加厲了。
薛放想到路上那兩個行人輕視的口吻:“我問你,隻這一次機會,你到底看不看?”
付逍瞥他:“不看。”
薛放道:“真的不看?”
付逍嘖了聲,重新臥倒翻了個身:“說不看就不看。”
薛放擰眉道:“付逍,你看看你成什麼樣了?你還說蕭師父……你難道比他強?你簡直沒資格那麼說他!”
付逍沉默了會兒,笑道:“我是沒資格,隻是比那短命鬼活的長些罷了,哼……蕭太康倒是四角俱全無病無災的,又怎麼樣?我就罵他了,有本事你叫他蹦出來回罵。”
他說著翻身坐起:“你也走!白眼狼的小崽子,你去了照縣反把你師父害死,現在又跑到這裡做什麼?是不是也要害死我!咳咳……竟還敢對我如此無禮,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再看看吧!滾!”
他說著,抓起那個油膩膩的蕎麥枕頭向著薛放扔了過來。
薛放抬臂一擋,枕頭便落在地上。
付逍可以罵他,可以說彆的,但不能說他害死了蕭太康。
可是在照縣,蕭太康逼他對戰叫他結案的時候,薛放確實沒有如蕭太康所願妥協。
薛放知道自己沒有做錯,但他也沒料到真相是那樣,而蕭太康偏偏選擇了最慘烈的方式跟他訣彆。
所以付逍這句話雖然誅心,對於薛放來說卻好像、也沒什麼可辯駁的。
十七郎攥緊雙拳:“好,好!你就……”他咬牙咽下那句狠話,隻道:“看誰還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