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儀喝了口,對她揮了揮手。
小連本來還想勸她兩句,見狀隻得悄悄退了出去。
她偷偷跑到門口問小甘:“你犯了什麼錯,惹了姑娘生這麼大氣?”
小甘掉淚:“我、我……”
“彆哭,”小連嚇得心噗噗跳:“你知道姑娘是最寬容大度的,我先前那樣她都不見怪,隻是一時生氣罷了,過後自然就好了。”
“不一樣,這不一樣。”小甘說著竟哭了起來。
小連抓著她的手,心裡惶惶的,被她帶的也想哭。
屋內,楊儀悶睡了會兒,到底睡不著,仍是起身想找兩本書看。
誰知小連紅著眼睛,進內:“姑娘。”
楊儀才要吩咐她去楊登那裡找書,小臉卻雙膝跪地:“姑娘,她就算犯了天大的錯,總不如我之前錯的那樣。姑娘向來寬厚,又知道小甘對你是最忠心的,有什麼說不開的呢,那大毒日頭底下,她快要被曬死了,姑娘……”
楊儀愕然,向著門口走了兩步,又停下來。
看著日影從門口照進來,聽著那蟬聲燥響,楊儀跺了跺腳:“你難道是呆的?就不能把她拉進來?”
先前小連跟孫媽其實去勸了幾次,也拉扯過,小甘始終不為所動。
兩人把小甘扶進了屋內,她的頭發都已經被汗水濕透了,衣衫也水淋淋地貼在身上,臉紅通通的,神智似乎有點不清醒。
楊儀趕忙又去翻了兩顆梅蘇丸給她塞進嘴裡,小連倒了水,半灌半送了下去。
楊儀先前本極怒,可看小甘的慘狀,又想想其中緣由,陡然消氣。
小甘再怎麼樣,不過是個丫頭,俞星臣叫她乾什麼她自然乾什麼,難道還能逆反主子。
她如今對小甘動怒,也算是本末倒置了。
等小甘醒了,楊儀垂眸道:“你不必如此,你若在這裡有個好歹,豈不是我的罪孽了,你知道我平生最恨那種無故牽連他人的行徑,休要害我。何況你被指使著送到我身邊,也是情有可原,我不會為難你,你隻管回去吧。咱們也算是好聚好散。”
小甘本以為她回心轉意了,聽見這話,呆若木雞。
楊儀道:“你若不走,我叫二哥哥來,直接帶你去俞府。你……去了俞家也好,他們府裡比楊府顯赫,以你的聰明隨便跟哪個主子都比跟著我強。”
小甘咬著唇,一聲不響。
跟了楊儀這麼久,她很清楚楊儀的性子。
旁邊小連本來迷迷糊糊的,聽到這裡,總算有點反應過來是什麼意思:“妹妹!你是……俞大人安排給姑娘的?”
小甘閉上眼睛,默然流淚。
楊儀轉開頭:“去吧,算是你我無緣。”
本來就冷清的院子,又少了一個人。
小連沒把緣由告訴孫婆子,隻說小甘去了彆處。孫媽媽卻瞧出來有些事不該問,隻默默歎氣。
下午,小連去楊登書房尋了幾本書,回來說登二爺今日在太醫院值班不回來。
楊儀也沒放心上,翻看了半本,推在旁邊。
聽外頭蟬唱高一陣低一陣,楊儀終於問小連:“有沒有叫人看著她去了哪?”
她沒提誰,小連卻清楚,低頭:“小廝一路送回了俞府,現在不知如何了呢。”
一夜無話。
次日晨起,楊儀睡昏了頭,叫了聲“小甘”,話音剛落,就見小連從外跑進來。
她頓時醒悟。
小連眼巴巴看她,希望她能改變主意,楊儀卻並沒什麼言語。
因昨兒楊儀跟老太太說了去探望夏綺的事,老夫人派人去趙家告訴,才知道夏綺先前回娘家住了。
一大早,楊府這裡已經備好了車馬,照例是楊佑持陪同,辰時過半,驅車往夏家去。
路上,楊佑持打馬靠近車窗處:“儀妹妹,我聽人說,你昨兒跟甯兒吵架了?是不是真的?”
楊儀道:“他們怎麼說的,必定是說我欺負了三姑娘。”
楊佑持笑道:“你彆看甯兒是那樣年紀小生得又好,我是知道的,她可不好惹,你竟敢招惹她,我也服你。”
“是她不好惹,還是她的出身不好惹?”
楊佑持越發大笑:“儀妹妹,平時裡看你冷清清的不把這些事放在心上,沒想到你比世人都心明眼亮。那是當然了,誰不給漕運司使幾分薄麵呢,聽聞昨兒顧大人還去了端王府呢,漕運司是個發財的地方,連王爺都對他顧家另眼相看,籠絡的很。”
楊儀出神。
楊佑持又道:“儀妹妹,你彆怪我多嘴,你打甯兒自然是打得著的,姐姐教訓妹妹,沒什麼可說的,隻是……顧家那邊可很疼甯兒,姨娘更是護她護的很,他們知道了怕會不依。”
楊儀道:“二哥哥說,顧家會因這個為難我?”
楊佑持搖頭:“我也不敢說,隻盼他們的心眼沒那麼小吧。”
夏家這裡早得了消息,門口上十多個門房奴仆伺候著,聽楊府來人報信,裡頭夏家的一個少奶奶,領著嬤嬤丫鬟,親自出來接楊儀。
楊儀被這個排場嚇了一跳,又見夏府門口這裡除了那些仆從外,甚至還有彆的行人遠遠地站著觀望。
畢竟都聽說過太醫楊家大小姐的能耐,但是見過真人的卻沒有幾個,夏府有快嘴的小廝得意之餘透出了消息,自然引了許多人前來看熱鬨。
楊佑持也咋舌:“這個架勢,簡直像是……”他笑著,不敢說了。
夏家的人行了禮,寒暄著,如得了珍寶般簇擁楊儀向內。
楊儀不太喜歡這種轟動的陣仗。
夏綺的症本就特殊,事情本該悄悄地,如今鬨得如此,她倒無妨,隻是夏綺那個性子……不知如何。
夏家少奶奶還想先接楊儀去見他家裡的老太太,楊儀隻說道:“我今日登門,隻當做是個尋常大夫,且帶我去見少夫人就是了。”
少奶奶很機變,即刻笑道:“大小姐說的是,給妹妹號了脈,再見老太太也是不遲的。”
於是引著一路去夏綺院中,才到院門口,就聽到裡頭有小孩子的叫嚷,十分耳熟。
少奶奶笑道:“是那府裡的三奶奶帶了騫哥過來,先前還說,他們老太太定下日子,要專請姑娘過去,隻因姑娘之前病了兩日才耽擱了。”
說著,就見三奶奶領著騫哥兒走了出來,彼此一照麵,騫哥兒跳道:“是那天的姐姐!”
楊儀見他白裡透紅的臉色,很康健,大概因病了一場,已不似先前般虛胖,臉稍稍縮了縮,反而透出了機靈的精神頭,且雙眼炯炯有神,果真已經是大好了。
楊儀見小孩兒撲過來,便忙俯身扶住:“騫哥兒,你好了?”
小孩子興高采烈:“老太太說是姐姐救了我!回頭你去我們府裡,叫我磕頭呢。”
三奶奶跟在後麵,聞言也笑道:“他在家裡掰著手指頭數日子,等您過去,昨兒聽說您要到這裡來,非得纏著我過來看看。”
騫哥兒拉著楊儀的手,把小臉兒在她身上蹭來蹭去,又親親她的手背,看的眾人都嘖嘖稱奇。
夏家少奶奶歎道:“都說小孩兒靈透,隻怕騫哥兒也知道是誰救了他吧。才肯這樣親近。”
三奶奶知道楊儀有事,便好歹勸說了騫哥,先領著去老太太跟前。
臨去她看了看院門內,似乎想告訴楊儀一句話,看楊儀身邊還有少奶奶陪著,便沒有多言。
夏家少奶奶先進門,冷不防門口丫頭迎著,低聲道:“表少爺跟聞公子在內探望奶奶。”
少奶奶有些詫異:“先頭還在老太太那邊的,這麼快就來了這裡了?”她看向楊儀,卻見她並無什麼為難之色,忽然想起楊儀方才說“隻當她是大夫”,便明白了:“儀姑娘請。”
楊儀雖然也聽見那丫頭說,不過她今日又不是為探親訪友來的,隻為看診,倒也不用在意什麼聞公子,什麼表少爺。
進了裡間,淡淡地清香氣息撲鼻,隔著一張沙場秋點兵圖案的紗罩屏風,見夏綺氣派十足地坐在一張太師椅上,在她下手,果真是兩個少年似的,背對著此處坐著。
少奶奶引著楊儀入內:“楊大小姐到了。”
夏綺並沒有動,反而是其中一個少年轉過身來。
當看見楊儀的時候,他的眼中笑意傾瀉而出,唇角一動,似乎有話要跳出來。
楊儀本來沒心思打量什麼少爺公子,隻望著夏綺,想先看看她的臉色。
直到感覺有人回頭看自己,而那張臉有點兒白……白裡似乎還透著一絲奇異的熟悉。
她的目光本已經滑了過去,忽然又往回,當對上那雙滿盛笑意的眸子的時候,楊儀幾乎止步當場。
兩人目光相對的瞬間,夏綺立刻察覺。
“儀姑娘,”她抬手指著少年,溫聲說道:“這是我的表弟,陳獻,家裡排行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