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道:“你叫我十七就行。”
阿曠的目光卻投向楊儀:“你是誰?”
薛放道:“她是京內最出色的大夫。”
阿曠濃眉一揚:“你是楊儀。”
他竟直呼楊儀的名字,薛放有點不高興:“叫大小姐!”
阿曠看了看遠處:“這個人很壞,以後必會報複。我要走了。以後有緣自會相見。”
他說完後,直接把薛放的中衣穿在身上,薛放本就生得高大,中衣又且寬綽,誰知這件衣裳在他身上竟似正合身。
薛放見楊儀擔心地看著阿曠,自然是因他的傷,薛放心裡卻不是滋味,拉住她的袖子:“該走了。”
阿曠目送他們離開,自己走到河邊,跳上一艘小船。
船搖動起來,逐漸離開了河岸,阿曠進到裡間門,看看手中的藥丸跟那包十灰止血散,想了片刻,伸手往外一探,東西跟著滾入了河水中。
那邊,薛放邊走邊說道:“你不要見誰都湊過去想救人,誰知道他是好是壞。”
楊儀道:“他救了小甘,想來是個俠義之人。”
先前薛放隻看阿曠的身材,就知道他是習武之人,剛才那一扔也是為了試探他的身手,而阿曠及時接住了他那暗器似的中衣團子,而且手隻是震了震卻並未有彆的反應,可見不同凡響。
俞星臣已經帶人上了官道,隻是還未離開,隨時提防顧瑞湖如何。
隻是顧衙內先是被踩,又被扔進水裡,折騰了半條命,哪裡還能作妖,一幫人圍著,請醫求救。
眼見楊儀跟小甘都上了車,薛放坐在車轅上,俞星臣才帶人先行離開。
楊佑持打馬走到前頭:“十七,方才你可真是太露臉了。不過這麼一鬨,我怕顧家會找麻煩。”
薛放想起那叫阿曠的青年也是這樣說,便道:“他們找我,我巴不得熱鬨,若是找你們,你們隻管告訴我,我去出頭。”
楊佑持想了想:“有姨娘跟甯兒這層關係,興許還未必真撕到明麵上,罷了,反正遇也遇到了,就走一步看一步。”
此刻車廂裡,楊儀翻自己的荷包,卻隻找到一顆天雄丸,好歹還有溫中補虛的功效,益陽散寒,少不得先叫小甘吃了。
車行半道,卻見前方有幾間門村舍,挑著個“茶”的旗子。
薛放探身,對楊佑持說了幾句話。
馬車停在路邊上,楊佑持叫了車夫,一起往前方買茶。
薛放回頭對楊儀道:“儀姐姐,我有一句話想問你,當著丫頭的麵兒不好說。”
楊儀看了眼小甘,同她低語了幾句。小甘點頭答應。
不多時,兩個人下了車,薛放牽著她,走到村舍後,大概七八棵矮矮的桃樹,橫七豎八地,枝葉間門小小地桃子若隱若現。
楊儀意識到自己沒穿外裳,隻著對襟上衫,她稍稍地有點不自在,便假裝看桃林的:“旅帥想說什麼?”
“我想問你一句話,你能不能照實告訴我。”
“請說。”
薛放深深呼吸:“你心裡,有沒有我。”
楊儀驚愕。
薛放鼓足勇氣:“我之前雖不知你是女子……但你跟我相處了那麼久,抱也抱過睡也睡過,你……究竟是討厭我,還是喜歡我,我說的‘喜歡’,是……男女之情的那種。”
陳十九郎比他還天馬行空,口沒遮攔。
但薛放總是情不自禁想起陳獻說的那句“她好像也願意跟你拉扯”。
薛放對此半信半疑。他先前以為楊儀討厭他動輒上手。
已經回絕過一次了,讓她再說一回,對楊儀而言簡直艱難。
但她還是開了口:“我自然是敬重旅帥的,但我……對你沒有男女之情。”
薛放窒息。
楊儀覺著自己能成。
她問:“還記得在羈縻州,我曾提過小玉姑娘喜歡旅帥,旅帥是怎麼回答的嗎?”
平心而論,薛放不太記得了。
楊儀卻記得。
當時她覺著狄小玉一片真心,不該被辜負。
薛放自也有一番高論,他說:“真心當然可貴,可一相情願的真心,隻會對當事人造成困擾,又不是兩情相悅,何必死纏爛打。”
楊儀當時問:“假如有朝一日,旅帥也對一女子情根深種,可對方未必情深,旅帥將如何?”
他又高傲又篤定地:“我不會一相情願地去癡戀任何女子。”
天可憐見,當時她以為他會喜歡上楊甯,所以提前給他預警。
做夢都想不到,竟會用到自己身上。
此時此刻,麵對薛放,楊儀道:“旅帥說過自己不會癡戀任何一個人,你忘了?”
她記得這麼清楚,像是處刑現場。
十七郎的臉色微白:“你說我一相情願,死纏爛打,你說你跟我不是兩情相悅。”
她竟然用他自己的話來打他。
他從沒受過這種羞辱。
楊儀沉默。
“好,我明白了,”薛放緩緩地籲了口氣,他竟沒有惱怒,而隻冷冷地:“楊儀你夠狠。”
有那麼一瞬,楊儀以為他會衝上來把自己掐死。
可薛放隻深深地盯了她一會兒,轉身大步往外。
她想追上他。
楊儀覺著自己好像永遠失去了薛十七,按照他的脾氣,以後他不會再理她了。
他沒有動手,如此克製,已經難得。
但她為何會如此難過。
楊儀後退,靠住桃樹,慢慢地順著桃樹滑坐在地上。
她覺著自己做錯了,她本來該自私些……抓住這個人。
可她隻是舉起手捂住了臉。
腳步聲去而複返。
楊儀以為是楊佑持找來,她放下雙手,卻掩不住濕潤的雙眼。
令她意外的是,麵前站著的還是薛放。
薛十七郎盯著她,突然伸手開始解衣裳。
楊儀直了眼睛,不知他要做什麼。
薛放解開戎袍紐子,伸手向胸前一探,他抓了一樣東西出來。
把那個東西狠狠地丟給楊儀,他道:“仔細看看這是什麼!”
那東西撲在她腿上,又跟著滑落,色彩鮮豔花紋精致,正是之前他所送的那個搭帕,後來在笏山,她以為自己將死,交代屠竹轉送給他。
薛放道:“你該知道這個東西在擺夷族是什麼意思吧?”
楊儀當然知道。
薛放道:“女子把搭帕給了男人,就是兩情相悅,定了終身,從此後不會再跟彆人好。”
楊儀死死地咬住唇:他已經知道了?
“我送你的時候確實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後來又去瀘江,我背著那個,那些人都看著我笑,我才知道!……可是楊儀,你應該早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吧,那麼在笏山,你為什麼要留這個給我。”
楊儀不敢開口,不能回答。
薛放逼近過來:“你心裡有我,喜歡我,是用這個東西來表心意的,是不是?”
她隻顧低頭,薛放半跪,將她的下頜挑起:“是不是?”
臉一抬,淚就從眼角滑了下去。
楊儀忘了一切,所有的安排,決心,跟顧慮。
她隻是隨著她的心意,顫聲道:“是。”
薛放的目光在她麵上逡巡,最終落在她的唇上。
已經過了桃花的花期,可如今在他眼前的唇瓣,嬌殷紅潤,卻是最美的那朵桃花。
“彆哭,”有個念頭在心裡剛模模糊糊地閃過,十七郎低語:“我……也喜歡你,楊儀。”把臉一轉,覆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