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儀回院子的時候, 瞧見楊甯還在廊下站著。
遠遠地望見她這麼快出來,楊甯似乎有點詫異,想開口, 又沒有說什麼。
楊儀也沒心思理她, 隻目不斜視地經過而已。
她回到院中,回想方才跟俞星臣相見, 心裡竟有一股火不能退,看到桌上放著一個針線盒子, 便舉手抱起來,用力扔在地上。
小甘跟小連站在門口,小連小聲問:“怎麼了?”小甘搖頭, 示意她不要出聲。
不料, 楊儀看著那無辜的針線盒在地上亂滾,卻又後悔。
自己氣歸氣,針線盒子做錯了什麼。
她俯身要去撿起來,兩個丫頭慌忙上前。
楊儀看她兩個搶著把東西都整理妥當, 便歎了口氣。
正要進裡屋, 外頭孫媽媽道:“二老爺來了。”
丫頭們把東西放好, 行禮的行禮, 倒茶的倒茶。楊登擺手:“不用,你們先退下。”
他走到楊儀身旁:“剛才是怎麼了?為何無端端對俞巡檢那樣?”
楊儀這會兒已經稍微冷靜了下來,但也沒心思跟楊登解釋。
“就算你不想看診, 你大可把話說的柔軟些, 俞巡檢再怎麼好涵養, 你也不該那樣放肆,幸虧是他,若換了彆的人, 豈能容忍?”楊登望著楊儀,苦口婆心地說了這幾句,看楊儀臉色冷冷,便又道:“這些日子你隻管在外頭混,且又給太後看了診,想來自然跟先前不同了……”
“父親!”楊儀打斷了楊登:“我豈是那樣的人!”
楊登道:“那到底怎樣?是俞巡檢什麼時候得罪了你?”
他問了這句,想了想:“俞巡檢今日臉色不佳,我給他診了脈,似是偶感風寒,何況他也不是為他自己,而是為了家裡長輩來請你,他肯自行前來,可見對你頗有尊重之意,你就算不願意,也不該當麵給人沒臉。”
楊儀歎了口氣,除了必須的公務正事,她寧肯自己少見俞星臣一麵是一麵。
如今俞星臣提的又是讓她去俞家給俞鼐看診……看診,一是俞家的人,二,還得進俞家的門,她無論如何不能接受。
隻是麵對他就已經足夠,還要讓她“故地重遊”?
還不如給她一刀來的痛快。
可麵對楊登的諄諄之語,楊儀終於道:“我知道了,方才是我一時失態,回頭若有機會,我向俞大人賠禮就是了。”
楊登瞪了她一會兒:“那你到底為何就一反常態的……”
“父親不用問了,我跟俞大人許是天生的八字不和。”楊儀皺眉道。
楊登微怔:“八字……不至於吧,咳……”他自言自語說了這句,又忙道:“那你……你是不肯給俞尚書看診的了?”
楊儀剛要回答,忽然又止住。
等楊登從院中返回,前廳裡,早不見了俞星臣的身影,問小廝隻說俞巡檢在半刻鐘之前就離開了。
耳畔轟隆隆地一聲悶雷響。
楊登抬頭,卻見不知何時,頭頂天空已經陰雲密布。
俞星臣出了楊府大門,進了轎子。
往巡檢司而行,才到半路,雨已經下了起來。
街上的人紛紛躲避,有傘的還好些。
一瞬間街頭空了不少。
正行間,突然聽見有人吵嚷,俞星臣閉著雙眼靠在轎子裡,起初並未在意,直到聽見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
他隔著簾子問靈樞:“是什麼人?”
靈樞盯著前方,大雨之中,有個人從地上踉踉蹌蹌爬起來,渾身都已經水淋淋的了,不知是喝醉了還是怎樣,顯得極其狼狽,被一個趕馬車的車夫罵的狗血淋頭。
靈樞依稀瞧見那人身影熟悉,一驚,忙對俞星臣道:“看著倒像是趙禦史……”
俞星臣眉頭緊鎖:“去看看!”
靈樞撐著傘向前,卻果然是趙世,手中還握著一壺酒,正向著那車夫笑,滿頭滿臉的雨水順著滑落,他竟毫不在乎。
靈樞道:“趙大人?你怎麼在此?”
又嗬斥那車夫:“瘋了?敢對大人無禮!”
那車夫嚇了一跳,忙後退道:“我、我怎麼知道他是大人小人,我好好地趕著車,他就衝出來,差點兒被馬兒踩到,如果弄傷了,算是誰的?這可跟我沒有關係。”
靈樞聽了這句便道:“快走吧,休要在這裡胡言亂語。”
車夫也顧不得糾纏了,趕忙上車,打馬繞彎去了。
靈樞見趙世搖搖晃晃,似乎站立不穩,他忙上前拉住,把傘舉高了:“趙大人,您怎麼了?為何大早上喝的如此?”
趙世眯起眼睛看他,雨水浸著眼珠子,叫他看不明白是誰:“你管我呢?走開!”
他一揚滿是水的衣袖,扭身就要走,誰知腳下扭動,竟又摔倒在地。
此刻,轎子落定,一個家丁撐起傘,陪著俞星臣向著此處走來。
俞星臣邊走邊咳嗽,定睛細看地上的趙世。
起初他還不信這是趙世,直到現在……加快步子,俞星臣走到跟前:“趙兄!”
趙世坐在地上,慢慢抬頭,依稀望見傘下的俞星臣:“俞兄?”
俞星臣一擺手,一個家奴上前,跟靈樞一起把趙世扶了起來,俞星臣咳嗽著道:“四爺,你這是怎麼了?”
趙世望著他,忽地笑道:“俞兄難道沒聽說過?禦史台暫叫我罷職,夏綺要跟我和離,她可還懷著孩子……偏偏家裡老太太竟縱容她……家裡的人也不向著我,大哥把我罵了一頓,說我自甘墮落……”
俞星臣皺眉聽著:“彆人如何說話,趙兄何必放在心上。橫豎你自己該有分寸。”
趙世仰頭,又要喝酒。
俞星臣道:“四爺!”舉手一拍,趙世手中的酒壺落地,跌得粉碎,酒水跟雨水混在一起。
“你……”趙世跺腳叫道:“你何必管我!”
俞星臣拽住他的手,左右看看,拉著他向旁邊走去。
那是一家小茶樓,因是早上,人並不算多。
靈樞不等吩咐,即刻叫店家準備薑茶,拿乾淨毛巾。
不多時東西送了來,趙世不動,俞星臣拿了一塊帕子要給他擦。
趙世苦笑,才終於接了過去,自己把臉跟頭上擦了擦,丟在一邊。
靈樞將薑茶放在他跟前,另一碗給了俞星臣:“大人也喝些吧?驅驅寒意。”
兩個人默默地各自喝茶,俞星臣才知道,原來從趙世被卷入泗兒被殺的案子後,那天夏綺在巡檢司一番痛打,便回了夏家。
趙三爺雖然把趙世帶了回府,但趙家的老太太聽說了事情的經過,大怒。
她並沒有護短,而是把趙世痛罵了一頓:“平時拈花惹草也就罷了,竟還跑到那種地方去了,我以為夏綺脾氣再烈,也不至於拿鞭子抽你,這樣看來,抽的卻是輕了!該活活打死!免得辱沒趙家門楣!”
趙世那時候還滿身的傷,又被痛罵,無地自容。好不容易老太太給勸止了,又給兄長痛斥了一頓。
次日,禦史台知道了這件事,便迅速作出決斷,暫時罷了趙世的職,命他反躬自省。
趙世自覺著麵上無光,無處容身,竟一直在外借酒澆愁。
兩人說了片刻,趙世說道:“你要去衙門?留神耽擱了時辰。”
俞星臣看著外頭屋簷底下飛流的雨幕:“無妨,已經耽擱了。”又看向他身上:“換一身衣裳吧。”
趙世喝著薑茶:“沒要緊……不必,免得待會兒還是弄臟了。”
“四爺這樣,家裡也不管你了麼?身邊為何沒有個跟著的人。”
趙世笑道:“我如今都不在家裡住了,誰還管我?”
俞星臣驚訝:“什麼?那你如今住在何處?”
“一個暫時落腳的地方罷了。”趙世搖搖頭,顯然不想多提。
俞星臣這幾日一直忙於公務,竟不曉得外頭的事。
如今見趙世如此,驚愕之餘,不免勸道:“趙兄眼下雖有波折,但也不可如此自暴自棄,何況禦史台隻是暫時罷了你的官,日後自然會再起用。至於……”
想到他的家事,自己也不便插嘴,隻含糊說:“家裡也隻是一時的過不去,再等些時日,會有轉機也未可知。但當務之急,是彆把自己的身子弄虧了,尤其是這般飲酒,絕要不得。”
趙世嘿然兩聲,喝了茶,人也清醒了好些,忽然道:“我聽說那花魁案子結了?到底……是怎麼回事?泗兒究竟是怎麼死的?”
俞星臣見是在茶館內,雖然兩人說話聲音不高,但謹慎起見,隻道:“案子已經呈報給了馮旅帥,還要審看過才能結案。”
趙世並未追問,隻笑道:“你啊,還是這麼謹慎。”
兩人說著,見外頭的雨小了些,忽然有幾個人撐著傘,且走且打量,似在找人。
趙世一眼看見道:“是找我的,俞兄,今日多謝了,我先告辭。”
俞星臣微怔,定睛細看外頭,卻像是幾個女子,冷不防看見中間那人,形貌依稀,竟有幾分像是楊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