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傘下女子回頭看見趙世,好像很是擔憂,迎著說了幾句話。
趙世向內指了指,那女子看見俞星臣,微微詫異,繼而臉上露出似羞似笑的表情,遙遙地向著這裡屈了屈膝。
趙世同那女子沿街而去,那女子且走,且回頭打量俞星臣。
茶樓內,俞星臣坐在桌邊,不知是不是因為風寒之症越發厲害,他竟覺著身心發冷。
一招靈樞,低低吩咐了幾句,靈樞應聲出門。
俞星臣看著手上的薑茶,已經不太熱了。
他舉起來,慢慢地一口一口喝光,有些辣,還有些澀跟苦,那甜味反而嘗不出來了。
等俞星臣回到巡檢司,雨也停了。
很快靈樞從外回來,道:“大人,那女子原本是禦史台中一個文吏之女,是顧家的人。”
俞星臣皺眉:“顧家?”
“他們家正住在顧司使家的那條漕司街上,算是顧家的旁支。至於那女子,據說……以前就跟趙四爺有過往來。”
俞星臣正出神,冷不防薛放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什麼顧家的女子?該不會是那個顧榮兒吧。”
靈樞吃驚地看向他:“十七爺怎麼知道?”
薛放道:“我當然知道。你們無緣無故的怎麼提起這個人來了?告訴你們,這個女孩子年紀雖不大,卻是個厲害角色。”
俞星臣轉頭:“如何厲害?”
薛放哼道:“還記得那天夏綺在這裡痛打了趙世麼?他離開之後就去找了這個女子,質問她那香囊的事,你們猜如何?原來那香囊是她故意放在趙世身上給夏綺看到的,她心心念念要進趙府當少奶奶呢,嘖嘖,你說厲不厲害?年紀小小的,誌向卻高,手段……我想那死了的花魁泗兒都不如她吧。”
俞星臣雖覺著此話未免刻薄,但若真如薛放所說,那還真是話糙理不糙了。
靈樞在旁小聲問道:“十七爺怎麼知道這些隱秘?”
“我當然……”薛放轉頭,對上靈樞打量自己的眼神,突然想起之前在聞府差點栽在聞北薊手中的事,倒是不好再宣揚自己飛簷走壁的光榮事跡了,於是道:“要你管呢。”
忽然一名侍從來報:“俞巡檢,端王府突然來人,馮旅帥叫您過去回話。”
俞星臣正咳嗽,聽說是“端王府”,很是意外,便起身往前走去。
薛放拉住那侍從道:“王府的人來做什麼?”
侍從陪笑道:“十七爺,我們外頭伺候的怎麼知道。”
薛放道:“少跟我打哈哈,你們的耳朵鼻子,比豆子還靈呢,快說。”
侍從嗤地笑了,見左右無人,才小聲道:“小人隻依稀聽了一嘴,好像是為了花魁案子的事。王爺有些詢問的話之類。”
薛放驚訝:“有這種事?好好地王爺又有什麼想頭?”
他先前從隋子雲那裡過來,本要跟俞星臣商議審訊的事,聽到這裡,便鬆開那侍從,自己也往前廳而去。
俞星臣因不知王府來人何事,走的略急了些,一時咳嗽連連氣喘不定。
等進了內廳,果然見王府的一名詹士坐在堂中,是跟俞星臣認識的人。
他見俞星臣邁步入內,站起來略略傾身笑道:“俞巡檢。”
馮雨岩在上座,等俞星臣站定了,才道:“昨夜王爺派人來問花魁被殺的案子,我便親自前往稟奏,王爺聽罷,略有異議。這位謝詹士在此,俞巡檢你便為他解答吧。”
俞星臣應了聲“是”。
謝詹士揣手笑道:“俞巡檢,我隻是替王爺傳話而來,並無彆的意思……你隻如實回答就是了。”
俞星臣頷首:“請說。”
謝詹士清清嗓子,才開口道:“有人舉報,說是之前顧家小衙內,曾跟主審花魁案子的俞巡檢、還有薛小侯爺起過衝突,懷疑這案子之中,有徇私偏袒行徑,不知俞巡檢作何說法?”
俞星臣皺了眉。
他道:“下官隻是奉命查辦此事,從頭到尾,秉公處置,絕無半點偏私之意,一應程序,證供等等,清楚明白。若是有人檢舉,亦可請監察院再度審查,下官禁得起查辦。”
謝詹士點頭表示讚許,又道:“那聞北薊的腦疾,雖有太醫楊家的楊儀跟秦仵作開顱驗證,但此事因無前例,叫人懷疑,俞巡檢你可擔保,此事絕對無誤?”
“下官、咳,可以擔保,絕對無誤。”
“娼女霜尺,如何處置。”
俞星臣低低咳了聲:“霜尺乃是被無辜卷入,又被重傷,不過她身為娼優而卷入刑事,當罰錢兩千文,流放一年。”
謝詹士一拍手,表示已經問完。
彼此又說了幾句話,從馮旅帥的正廳出來。
俞星臣攔住了謝詹士:“謝兄,敢問王爺為何突然派你來問此事?”
謝詹士跟俞星臣有些許私交,見左右無人,便小聲道:“三爺莫要見怪,王爺也不過是礙於情麵,走個過場,對人也好交代。”
俞星臣方才也察覺了,謝詹士並沒有任何詰責之意。
但所謂走個過場,已足以讓他驚愕。
俞星臣問:“王爺要對誰、交代什麼?”
謝詹士的臉上露出一絲微妙笑意:“三爺這樣聰明的人,怎會想不透呢?”
俞星臣的腦袋因為之前寒熱上攻,暈暈漲漲的,身上各處不適,時冷時熱,隻是強忍。
凝神想了片刻,他道:“莫非是……顧家?”
謝詹士嘿嘿笑了幾聲。
這顯然是默認了。
俞星臣卻仍疑惑道:“就算王爺重視漕運司,可……也不至於要到如此地步吧。”
謝詹士卻又搖頭:“三爺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願聞其詳。”
這要是彆人這樣打聽,謝詹士是萬萬不會透露的,不過他敬重俞家,何況跟俞星臣關係也不錯,倒也願意賣他這個人情。
謝詹士把俞星臣往旁邊拉開了幾步,低低道:“王爺……跟顧家的那位……竟是十分中意……所以才肯為了顧家、不過是為了將來,顧家就成了王爺的……您可明白了麼?”
他的聲音很低,俞星臣寧肯自己沒聽見。
但他偏偏把最為關鍵的都聽明白了。
天暈地旋,俞星臣狂咳不止,謝詹士嚇了一跳,趕忙扶住他:“三爺,您、您還好麼?”
靈樞忙上前來扶著,俞星臣道:“沒、我沒事,多謝。”
謝詹士察覺他的手滾燙,看看臉色,憂慮:“三爺,您好像病了,雖然差事要緊,但千萬不可強撐,還是身子為重!”
俞星臣忍著不適,同他說了幾句,謝詹士先行去了。
靈樞也甚是擔心:“大人,先前楊太醫沒來得及開藥,這會兒不如再找個太醫來。”
昨兒晚上楊佑維也一並回了府裡,因此巡檢司沒有大夫駐紮了。
俞星臣閉著雙眼,心底都是謝詹士方才的那句話……他又想起在楊家的時候,楊甯說什麼“你身邊有人,我不能見你”之類的,配合方才謝詹士的話,真是……
絕妙的諷刺。
俞星臣先前還以為,楊甯不過是賭氣使性,現在看來,天真的竟然是他自己!
他不能回答靈樞的話,甚至都聽不到靈樞說什麼了。
直到一聲狗叫,是薛十七的聲音道:“你又亂跑什麼?”
跟隨薛放的那小廝,叫斧頭的,嚷嚷道:“十七爺,方才楊家來了人找我,帶了儀姑娘的口信。”
薛放欣喜:“哦?她給我帶什麼口信兒了?”
“不是給你的。”斧頭回答。
薛放大失所望,且又震驚:“什麼?不是給我的又給誰的?總不會是……‘子雲兄’?”
最後三個字,他故意學的楊儀的口吻,輕輕地,惟妙惟肖。
斧頭嘻嘻笑了:“當然不是,是給俞巡檢的!”
薛放倒吸一口冷氣,這簡直是比給隋子雲帶口信還讓他不能接受:“什麼!”
俞星臣微微睜開眼睛。
斧頭跑到跟前,口齒伶俐:“俞大人,楊府的來人帶了儀姑娘的口信,說是……看病可以,但是不能在俞府,要另選地方。”
俞星臣直直地看著他,不語。
斧頭睜大雙眼:“俞大人,您怎麼了?您聽明白了嗎?”
俞星臣眼前一黑。
在俞星臣倒地的時候,一隻手及時地將他攬住。
他最後的意識裡,聽到薛十七郎嘀咕:“你這是……高興的要死過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