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獻哼道:“你不成親,當然不知道兩口子過日子的情形。”
薛放聽了這句,不知為何竟沒出聲。
陳獻本以為他必定要反唇相譏,見他如此反常,便詫異看他。
隻見薛放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仿佛是得了天大的好處那樣,從心底蕩漾而出的那種自然而然的喜悅。
就在陳獻嘴癢癢地想要再賤兩句的時候,卻見前方巷口上飛奔出兩個人來,皆都是臉色倉皇之輩,一邊跑一邊叫:“出人命了!快去找保長……”
薛放縱馬攔住:“出什麼事了,我就是巡檢司的!”
那兩人聽見巡檢司的,忙道:“官爺快去,死,死了人……”
“說仔細!”
“是後巷、後巷方家,他家的娘子殺、殺夫!”
陳獻在旁聽見“娘子”二字,就已經屏息,等此人說完,十九郎驚看向薛放:這人簡直……這是什麼運氣!又是什麼嘴!
兩個人被引著到了地方,那人家門口已經圍了一堆人。
哭號聲從屋內傳出來,夾雜著辱罵:“這狠心的毒婦!早知道你是個不安分的……你看看、你看看你這幅浪蕩模樣!必定是在外頭勾引了漢子,故意地把我兒子害了!”
薛放跟陳獻撥開人眾走了進內,卻見本地的裡長早一步到了,正攔著門口眾人不許入內,一看薛放身著巡檢司官袍,驚道:“官爺?”
薛放將他推開,徑直進內,正要邁進門檻,隻聽裡頭一個老婆子撕心裂肺地叫道:“我要殺了你,你這個毒婦,賤人,你賠我兒子的命來!”
說話間,一道黑影衝上來,揪住另一個人,狠命撕打。
薛放定睛一看,見打人的是個老婆子,被她揪住的是個大概二十多歲的女子,頭發鬆散,衣衫不整,本來跌坐在地上,眼神呆滯的,此刻給老婆子揪著,她也不反抗,隻聽劈裡啪啦,那老婆子下手極狠,很快把她打的嘴角帶血。
屋內雖然也有幾個人,但竟沒有上前攔阻的。
薛放見打的很不像樣,便邁步過去:“先不要動手!”揪住那老婆子肩頭,想將她拽開。
那老婆子死不撒手,竟把那婦人的頭發都生生揪下來一綹。
這一揪,好像驚醒了那婦人似的,她抬頭看看老婆子,又看看地上一具屍首,忽然發出慘痛的哀嚎。
婦人厲聲叫著,猛地扭身,竟向著旁邊的牆上一頭撞了過去!
薛放正把那老婆子扔開,沒提防如此。
眼見來不及阻止,一道身影急掠了過來,及時地在那婦人肩頭一抓!
雖然沒有抓的很實落,但卻也成功擋了擋,婦人的頭撞在牆上,發出砰地一聲。
屋內鴉雀無聲,那掙紮哭號的老婆子也沒了響動。
把婦人攔了一攔自然就是陳獻,陳十九急忙將那自尋短見的婦人轉過來,見她額頭冒血,雖被他攔住,但仍是受傷頗重,此刻昏死了過去。
而在婦人身旁的地上,倒著一個男人的屍首,身上血跡斑斑,不止一處的傷,地上放著一把菜刀,也沾著血。
保長跟遲來的巡城官趕到,發現薛放在這裡,肅然起敬。
薛放問起先前的兩件案子,保長大覺疑惑,說道:“官爺,為何又問之前那兩件,那跟這個不相乾,一件是夫妻兩個毆鬥而死,另一個,是錢三娘有孕殺夫,那都已經結案了。至於這一件……”
旁邊的裡長湊過來,鬼鬼祟祟道:“發現死人的是那方家婆子,先前她來的時候,看見她這兒媳婦衣衫不整很不像樣,手裡拿著刀,這顯然是跟奸/夫勾結,謀殺親夫了……”
薛放道:“你說的有鼻子有眼,看樣子你是親眼目睹了?”
裡長嚇了一跳:“不不,我隻是聽他們說的。”
薛放道:“要是親眼見著了,或者真有奸/夫其人,乃至於證據,隻管提出來,可要不是親眼所見,又無人證物證,卻先散播這些不實之詞,那不妨先跟我回巡檢司裡呆兩天,抖摟明白。”
裡長緊緊閉嘴。
此刻有幾個人圍上來,看著方家娘子頭上流血,有的就去找了一把香灰,給她撲在上頭止血。
薛放看的皺眉不已,先叫裡長快去找個大夫來給這尋死的婦人看一看,又問:“之前那兩件案子的卷宗在哪裡?”
“都在順天府。”
薛放吩咐那巡城官,叫他往順天府走一趟,把一應的相關卷宗都送到巡檢司。
兩人出了方家,無意中看見曉風探頭探腦,望見薛放,忙跳著腳叫道:“十七爺!”
薛放招招手,士兵們將他放過來,薛放問:“你怎麼在這裡?付老頭呢?”
曉風道:“付叔在兵營裡當差,故而沒在家,我娘又在豆腐坊,我也是正要去學堂。十七爺怎麼來的這麼快呢?”
薛放道:“說來也巧,本來是想來跟你們打聽打聽先前那兩件案子的,沒想到又趕上這件。”
“儀姑娘跟您說了?”曉風眼睛一亮。
薛放笑道:“當然。要不是我忙的昨兒才有空見她,我早就來了。”
陳獻在旁瞥了他一眼。
這時侯裡長找的大夫趕到,去給那尋死的方家娘子診看。
方娘子額頭上糊著香灰,都被血浸濕了,看著格外駭人,生死不知的。
那大夫以為人已經死了,遲遲不敢靠前,被薛放踢了一腳,才上前哆嗦著聽了聽。
但顯而易見,他也沒怎麼用心,指頭沾了沾脈便道:“傷、傷的太厲害,脈息都微弱了,恐怕、恐怕……”
陳獻見他這般膽小,顯然也不太高明,忙道:“行了你走吧。”
大夫聽見肯叫他走,如蒙大赦,極利落地閃了出門。
巡檢司來人,把方家娘子抬走。又尋覓人證物證,從順天府調卷宗等,忙了半天。
薛放在這裡忙的上躥下跳,那邊俞星臣抽空回了一趟府裡,眼見俞鼐的臉色泛出紅潤,已經不似之前那種死白枯朽的樣子,心中大慰。
俞鼐握著他的手,也是感懷欣慰:“這次,也是多虧了你,為我找了個世間難得的楊侍醫。那女娃子雖行事獨具一格,但醫術著實叫人無法不欽服。”
俞星臣垂著眼皮,心裡想起的是前世他對楊儀“拒之門外”的行事,反而覺出心頭的一點酸涼之意:“是,她……確實難得,連我之前也錯看了她。”
“嗯?”俞鼐聽出一點言外之意:“你……”
俞星臣知道自己的伯父非同一般,怕他看出什麼來:“總之,伯父如今大好,真乃喜事!我想著、想著是不是該備點謝儀之類……”
“嗬嗬!”俞鼐笑了起來:“你說的,我正想過了,隻是如今她受封了太醫院,人家倒未必在意咱們的謝儀。可鴉雀無聲地受了人家的大恩,也不像話,既然如此,該送點什麼好呢?你跟她較為熟絡,你覺著……她喜歡什麼?”
俞星臣的眼底掠過一點黯然:“這個……她不是那種貪財的人,送什麼……我一時也沒想到。”
“她總有愛好的東西吧。連你也不知道?”俞鼐的口吻,倒好象俞星臣理所應當知道似的。
俞星臣深深呼吸:“按理說她如此大恩,就算送座金山給她也是該的,可太重了她也未必收,不如就按照之前趙家的行事,謝儀加倍,平平常常的,隻怕她還能收下。不過這件事還是得以伯父的名義派人去。”
“這是當……”俞鼐剛要答應,忽然意識到什麼:“星臣,你跟這位楊侍醫……是不是有什麼齟齬?”
俞星臣沉默。
要是俞鼎問他,他絕不可能開口。何況俞鼎也看不出什麼來。
此刻麵對俞鼐,俞星臣忍了忍,終於將心底的一句話說了出口:“伯父,我曾經、做過一件極傷她的事。”
俞鼐的眼睛瞪大:“傷她?這……”
一個男人傷害一個女人,這叫人很浮想聯翩。
俞鼐有心詢問,但他相信俞星臣的人品,不至於做什麼下/流不妥的勾當,也許,是彆的什麼事上。
兩個人沉默著,終於俞鼐避重就輕地說道:“既然這樣,這次她竟不計前嫌,還肯相救,這是何等難得的胸襟跟仁心?咱們越發要好生相謝了。”
俞星臣很擔心俞鼐追問,因為他絕不可能說實話。
聽了這句,才鬆了口氣。
從俞鼐房中出來,靈樞走上前:“大人,聽說薛小侯爺在南外城又接了一樁案子,先前忙著從順天府調了好些卷宗之類的,大人恐怕要回去看看了。”
俞星臣笑歎道:“這個人真是一刻不閒。”
“還有……”靈樞左右一瞟,附耳輕聲道:“剛送來的消息,那件事……已經議定了,隻等大人示下。”
俞星臣正欲邁步向外,聞言停住。
目光變化,俞星臣想著俞鼐方才所說的“何等難得的胸襟跟仁心”,心底卻又浮現昨夜雙溪茶樓的種種。
終於,俞星臣薄淡地一笑:“去吧。”說了這句,他輕輕拂袖,負手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