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臣沒理會薛放, 要是可以,他願意在十七郎耳畔痛打驚堂木板子。
這一刻,他幾乎忘了屏風後內廳處,還有一堆人旁聽著。
眯起眼睛盯著錢三娘, 俞星臣道:“刁婦, 本官話已至此, 你竟還是冥頑不靈!你是不肯招認了?那本官隻能請太醫來給你診脈,推斷你幾時有孕……另外, 你以為黃友興隻跟一個酒友說過‘醉’話麼?他說的……可遠遠不止這些。”
肉眼可見的, 錢三娘呼吸都急促起來。
俞星臣冷哼了聲:“不然,你以為本官怎會知道你們曾經因為不孕而求醫?你自己也說了, 醉漢醉了後,什麼話都能說出來……你以為那些話就不實, 難道忘了有一句話叫做‘酒後吐真言’!”
薛放有點佩服他, 他能夠從那些厚厚的文書裡精準地找出有用的線索,這也是一種大本事。
錢三娘閉上雙眼,兩隻手不知不覺中把裙子攥的死緊。
俞星臣道:“本官看來,這醉漢嘴裡的話,可比你的話可信多了。你還不如實招認,你腹中骨血,到底是黃友興的,還是你勾結之奸/夫的, 是不是因為黃友興發現了你紅杏出牆, 珠胎暗結, 想要做點什麼……你便惱羞成怒,將他殺害!”
錢三娘原本還跪著,這會兒不知是體力不支, 還是心神恍惚,微微癱坐在地。
俞星臣倒是擔心她的胎有事,便叫一個差役去尋個穩婆來,上前查看。
穩婆聽了聽她的胎,覺著無恙,才又先退下。
堂內,錢三娘手撐著地,耷拉著頭,另一隻手扶在肚子上。
俞星臣並沒有催促,他知道這女人是在做決定。
果然,過了片刻,錢三娘道:“大人,殺人者死,我自然也是難逃死罪了,是不是。”
俞星臣道:“律法如此。”
錢三娘問道:“那這孩子……將會怎麼樣?”
俞星臣道:“那就看他是誰的骨血,若是黃家的,或許還可以交給他們撫養,若不是……”
錢三娘抬頭。
俞星臣淡淡道:“多半會送到保嬰堂去。”
錢三娘嗤地笑了聲。忽然說道:“這怎麼也比弄死他要好吧。”
俞星臣微微皺眉,薛放道:“誰要弄死他?”
錢三娘道:“還有誰……”
俞星臣問:“你的丈夫、黃友興?”
錢三娘歎了口氣。
薛放不敢苟同:“這要真的是個孽種,你丈夫想要把它除了倒也不是什麼不近情理的,你因為這個才把他殺了?”
他料定錢三娘懷的是那蒙麵凶手的種子,如果是那種窮凶極惡之徒,為何還要叫他有骨血留世?
錢三娘抬頭看向薛放:“原來官爺也是這麼想。”
薛放道:“說句不中聽的,是個男人都會這麼想。”
“倒也未必吧。”俞星臣在旁開口。
薛放震驚:“俞巡檢有不同看法?”
俞星臣道:“不管如何,未出世的孩童有什麼過錯?就算錢三娘殺人當死,律法還要因她有孕而網開一麵,可見罪不及嬰孩。”
錢三娘聽了這句,含淚一笑:“多謝俞大人。”
“本官不過是據實而言,”俞星臣麵色溫和,道:“方才你問你死後,孩子當歸何處,本官已經告訴了你。那麼你也該把實情告訴本官了吧。”
錢三娘摸了摸肚子:“這孩子,確實不是黃友興的。但也不是奸/夫的。我自從嫁入黃家,從來操持內外,恪守婦道,並沒有什麼奸/夫。”
俞星臣道:“說下去。”
“此事極為離奇,”錢三娘低笑道:“隻怕我就算是說了,官爺也未必會相信。”
“你隻管說,信不信,我們自有判斷。”
錢三娘閉上雙眼,臉上屈辱跟憤怒的表情交相閃爍,她回想過往:“那是在四個月之前。”
那天也是晚上,錢三娘聽見響動驚醒。
室內黑暗,她隻瞧見兩個人影扭打在一起,其中一人正是黃友興,但他不敵對方,很快被人製服。
錢三娘剛要起身,一把菜刀就架在了黃友興的脖子上,那人低吼:“不想死就老實點!”
黃友興見大勢已去,嚇得發抖:“彆、彆動刀子,有什麼好漢隻管說……”
錢三娘驚慌失措,跟著說道:“錢我們也有,隻管拿去。”
這會兒,另一個人影從牆邊走了出來,接過前麵那蒙麵人的刀,依舊貼著黃友興的脖子。
之前打鬥的那人卻走到炕沿邊上。
接下來的一番話,跟方家娘子的講述大同小異。
不同的,是錢三娘跟黃友興兩個人麵對此事的態度。
錢三娘起初當然是不肯,可是菜刀在黃友興脖頸上一沉,他的心就涼了,忙道:“好漢,可以商量,不要亂來。”
蒙麵人則望著錢三娘獰笑:“你要當寡婦?還是要你們夫妻都無事?就看你的一句話了。”
錢三娘驚恐地望著黃友興,隻顧搖頭,哀求:“我們給錢行不行?你們要多少都給。”
“少廢話。”蒙麵人不耐煩。
黃友興當然也不樂意把自己的娘子送給彆的男人糟蹋,但要不樂意,那送的就是他自己的命。
他隻能咬牙說道:“三娘!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好歹彆先送了我的性命!”
錢三娘叫道:“丈夫、我……我不行!”
黃友興感覺那刀在脖頸上越來越緊,便望著三娘,含淚道:“娘子,咱們恩愛一場,我當然也不願意你乾這種事……可是事情有輕重緩急,如今你這樣做,是為救我的性命,我自然是感激你!咱們夫妻隻要還活著,以後自然仍舊恩愛,我、我對天發誓絕不會虧待你!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錢三娘不肯答應,也是因為覺著若是被玷汙了身子,以後就不能做人了,也是一死。
如今大不了跟黃友興同死,也算是全了夫妻之意。
可聽黃友興如此懇切的相求,錢三娘心中動搖,如果能好好地活,誰願意死?
加上黃友興又不住口的許諾,她最終還是選擇了答應。
薛放聽了這話,撇嘴。
這黃友興比方煒都不如,不過也難怪他,就如陳獻所說,生死之前極考驗人的。
錢三娘道:“我本來不想應允的,寧肯夫妻同死,可是黃友興他一再懇求,就差給我磕頭了。我心想……如果夫妻們以後還是和和美美的,我、我也……”
俞星臣不動聲色地問道:“然後又如何?”
“然後……”錢三娘吞咽了一口唾液,定神,臉色卻變得極其苦悲。
那蒙麵人逞凶的時候,場麵甚是不堪,他有意弄出許多動靜,又或捏或掐,逼的錢三娘也痛呼出聲。
黃友興幾番抬頭,當看見眼前情形之時,又趕忙死死低頭。
折騰了好久,蒙麵人終於偃旗息鼓。
錢三娘已經半是暈厥。
隻感覺到蒙麵人離開自己,下了炕,似乎跟黃友興說了幾句什麼。
她害怕對方出爾反爾會再害了黃友興,強撐著起身看去,隻聽見一聲門響,那兩個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