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安撫了這些話,又道:“對了,那個固齒丹,可彆忘了給皇上治好了送來。”
楊儀躬身:“是。”
等到她將走,魏公公卻又意味深長地叮囑了一句話:“楊侍醫,以前如何就算了,以後,可不要再有什麼隱瞞皇上的私密之事了。”
回到太醫院後,楊儀躲進了藏書庫裡,卻坐立不安。
雖然魏明好像抓了一大把的定心丸塞給了她,但她總是不能儘信。
她想要立刻見到薛放,告訴他這一切,她很擔心皇上是欲擒故縱,或者什麼“放長線釣大魚”,她怕他會有危險!
進太醫院的這兩天,楊儀一直都按部就班,但今日是頭一次,她急切地盼望申時快到,而那些原本吸引她的醫案、書冊都也失去了光彩,她隻想趕緊出宮!
因為明日休沐,太醫院裡的眾位大人格外放鬆,書庫之外,時不時有人經過,時而高談闊論。
近申時,林琅來到,叫了楊儀一起去給太後複診。
望著楊儀格外有失血色的臉,林院首道:“怎麼了?身體不適?”
楊儀勉強道:“多謝大人,無礙。”
林院首一笑:“若是不舒服,不必勉強。”
楊儀點頭:“是。”
林琅本想給她診脈,可也知道她自己的醫術就夠用了,想必不用自己多事。
啟祥宮,太後的情形比預想中要好的太多,鼓脹的腹部又小了幾寸。
太後的心情顯然不錯,隻是她也看出了楊儀臉色極差,不由問道:“你怎麼了?”
楊儀想擠出一點笑,臉卻仿佛要僵了:“回太後,臣……一貫就是這樣,弱病而已,常常會舊疾複發。沒什麼大礙。”
“就不能除去病根嗎?”太後著實關切。
楊儀輕輕地搖了搖頭。
太後嘖了聲,看向林琅道:“林院首,你倒是給她想想法子,有道是醫者不能自醫,那你們可以相互醫麼,你說是不是?”
林琅忙道:“太後說的是,回頭我便給她診脈看看。”
太後點頭:“年紀輕輕地,自然有的是法子,楊儀,不用頹廢,連我都能好起來,你又有什麼不能的?”
這一刻,說這話的太後,大概是十分真心。
楊儀幾乎落淚:“是。”
太後又吩咐丹霞道:“去取兩支上好的山參,再拿些能滋補的魚膠燕窩之類,給楊侍醫送去。”
楊儀謝恩。
等林琅帶了楊儀離開,太後才疑惑地道:“上午見著的時候不還好好的,怎麼這一會兒就臉色大變了?”
丹霞猶豫片刻:“娘娘、聽說……”
“說啊。”太後等了等,沒聽她開口,便催促起來。
丹霞極小聲地說道:“聽說先前皇上召見了楊侍醫。”
太後的眉頭陡然皺起:“皇上……”她遲疑了片刻:“總不會是……”
丹霞一聲不敢出。
半晌,太後歎氣:“這可不成。太醫院那麼多人,隻有這個丫頭能對我的症,萬一……哼!再胡鬨也該有個分寸,難道後宮那麼多人都不足夠?不夠的話,隻管再選拔就是了!這天底下的美人一抓一大把,這樣能治病的人打著燈籠卻也難找!倘若就這麼毀了……”
丹霞忙給她撫胸順氣,輕聲道:“娘娘,之前楊侍醫還說過了叫您少動怒,如今怎麼反而為了她的事情又生起氣來呢。”
太後哼道:“就怕有人不願意我的病好!我倒要當麵問問他,到底是打著什麼主意!去!讓人請皇帝過來!”
林琅給楊儀診了脈,她的虛症是天生的,哪裡是說補就能補起來的,但太後已經開了口,林琅隻能儘力而為。
楊儀毫不在意這些,隻憑著林院首給調配藥,隨他安排,她隻等著時辰一到趕緊出宮。
總算熬到了申時過半。林琅叫了兩個藥侍,命帶著配好的藥,送了楊儀出宮。
楊儀上了車,立刻命往巡檢司去。
到了巡檢司,楊儀一邊入內,一邊打聽薛放,誰知十七郎偏偏不在,之前跑去那蘇家偵查地形去了。
楊儀大失所望,小連道:“姑娘,不如且等一會兒,十七爺肯定很快就回來了。”
正躊躇中,卻見俞星臣帶了靈樞從裡走了出來,他似乎也正有事,腳步略急地往門外走,當看見楊儀的瞬間,才緩緩放慢了步子。
目光對上,楊儀轉頭。
俞星臣稍微遲疑,還是先走了過來,他問道:“突然前來,可是有什麼事?”
楊儀想見的是薛放,不是他。何況她最不想見的就是此人了。
“沒有。”她扔下這句,也不想再等薛放了,轉身就要走。
不料袖子給人拉住。
楊儀被迫止步,抽回衣袖,不悅:“俞巡檢。”
俞星臣卻不由分說地:“你的神色不對……是、宮內出了什麼事?”
楊儀微震。
而俞星臣看出她眼中的焦灼跟不安,沉聲問道:“到底出什麼事了。”
楊儀閉口不言。
俞星臣道:“你想找小侯爺,莫非事情跟他有關?或者你想跟他商議?”
“跟俞巡檢無關。”
俞星臣蹙眉,斟酌用詞:“楊儀,上回是我自作主張,在朱弘案子裡幾乎把你拉下水,我有心彌補,你難道信不過我麼?何況,有些事情當局者迷,就算你告訴了小侯爺,你覺著他能夠給你出謀劃策?”
楊儀深吸了一口氣。
俞星臣道:“我總不會害你的……我是說從羈縻州回來,到現在,你總該清楚。”
大概是他提到了“羈縻州”,楊儀閉上雙眼。
擇了一處蘭廳。楊儀終於對俞星臣說了今日麵聖種種。
皇帝知曉她在羈縻州的所有行事,甚至連給狄聞的複老還童丹都一清二楚。
俞星臣聽罷,倒是並沒很驚訝:“原來是為此事。”
楊儀看著他平靜如水的臉色,不由地問:“怎麼你好像早有預料?”
俞星臣道:“我並非早有預料,隻是……你總該清楚,京城這裡,必定有四方的探子,而天下四方,自然也有京城的細作。”
楊儀道:“你是說狄將軍身邊有皇上的人?”
俞星臣道:“這是肯定的。”
“那麼這些事情,也是那人告訴的?”
“這倒未必。”
楊儀睜大雙眼:“我不懂。”
俞星臣道:“那人就算知道你在羈縻州的行事,那也是以‘楊易’之名,要麼,是皇上從中發現了關鍵,要麼……是另有人告知。”
“另有人?”
“一個既在羈縻州,也在京城,熟知你一切的人。”
楊儀滿麵疑惑,符合俞星臣所說這些的,確實有,比如屠竹,比如斧頭,比如……
但那都是她深信不疑的。
俞星臣望著楊儀:“你想不出是誰嗎?”
楊儀搖頭。
俞星臣卻又輕笑:“也許沒有這個人,隻是皇上自己找到的疑點。畢竟‘楊易’‘楊儀’,一字之差,音都相同,偏偏都是醫術高明,且體質偏弱的人,以皇上的聰明,一想就透了。”
楊儀聽他這麼說,不知為何反而心安,又道:“我在意的不是皇上為何知道,我擔心的是,皇上知道了此後,會不會秋後算賬。”
俞星臣問:“你怕皇上對小侯爺不利。”
楊儀道:“會不會?”
她自己實在想不出來了。雖然對俞星臣有偏見,但不得不承認,此刻她需要俞星臣的“腦子”,同時也相信他的判斷。
俞星臣思忖片刻,果斷地說:“不會。”
“當真?”楊儀好像得了一個定心丸,再問了一句,想要個雙重保險。
俞星臣道:“皇上不會動薛放,如果要動,今日就不止是跟你說破此事這麼簡單,此刻你隻怕連宮都出不了。”
楊儀瞪著他:“是……麼?”
俞星臣道:“是。既然皇上放你出宮,那就證明皇上另有打算。”
“什麼另有打算。”楊儀頭疼。
俞星臣雲淡風輕地一笑:“總之你放心,小侯爺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岌岌可危。倒是你……你的臉色可很不好。”
楊儀擺擺手,想到自己可能給薛放帶來危險,眼眶一熱:“要是知道回京後有這麼多波折,我寧肯留在羈縻州,死在那裡也罷了,倒也乾淨,不連累人。”
俞星臣卻沉了臉:“你說什麼?”
楊儀低著頭,哼了聲:“俞大人當然不會懂我說什麼。”
俞星臣道:“你怎知道我不懂。”
楊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四目相對,俞星臣卻又垂眸:“總之,你不可這樣頹喪!不可說這些自暴自棄的話,試想你若留在羈縻州,這一路走來,所行的事情所救的人豈不都化為烏有,你隻顧自己說的痛快,有沒有想過,你所救治的那些人,若是沒了你……他們又會怎樣?你可知你於無形中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難道那些,都不值得?都是可以輕易給抹殺的?”
楊儀瞠目結舌,她做夢也想不到,會從俞星臣口中聽見這些話。
俞星臣歎氣:“還有,你若一味地擔心薛放,便是太瞧不起他了。若他知道你方才的想法,你猜他會怎樣?”
楊儀頭疼心悸,默默地從荷包裡掏出一顆醒舌丹送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