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臣瞥了她一眼:“據說,是吳銷成親之後,你才出閣的?這門親事是誰給你定的?”
吳娘子深深低頭。
薛放在旁邊打量,起初還不曉得為何俞星臣隻管問她家裡的這些關係,而且他竟也知道底細。這自然是歸功於俞大人於那海海證言裡抽絲剝繭的功力。
吳家的事發之後,因為順天府認定了是夫妻糾葛,故而要找人證實。
故而問起證詞,不管是吳家的四鄰,還有馬夫等,所說的都是圍繞吳銷跟其妻子之間的事情,其中最多的當然是夫妻兩個的不和、爭執等,甚至於有說吳銷外頭有人的,也有說是他的妻子管的太嚴的……不一而足。
這要是個沒耐心的人,自然不會把這所有看似言之無物的證詞從頭看到尾。
可偏偏俞星臣就有這種能耐。他會從那些看著不起眼的話裡,找到致命的真相。
而直到這會兒,薛放隱約聽出了一點意思。
俞星臣道:“怎麼了,這個問題很難回答麼?”
吳娘子道:“並非如此,小婦人一時想起先前的事,這門親事原本、是嫂子給定的。因為我先生常去看診,嫂子說,當大夫體麵,王家又是個殷實之家,好不容易給我選了這門好親事。”
好親事?薛放想起先前聽見王大夫在家裡為一件新衣裳斥責吳娘子的事。
俞星臣揚眉:“這麼說,你很感激你那位表嫂了?”
吳娘子仰頭,望著俞星臣一笑:“當然。嫁給先生,是我高攀了。”
俞星臣也跟她一笑:“可是在案發前,有人看見你跟你那位表嫂爭執,她還說了些很不中聽的話,你可記得此事?”
吳娘子臉色陡變,直直看了俞星臣片刻才道:“大人,我……並無此事、是誰背地嚼舌?”她雖然否認,但瞬間變化的神情,卻沒逃過俞星臣的雙眼。
俞星臣隻是淡淡地望著她。
吳娘子沒法兒跟他對視,很快敗下陣來:“也許、也許有過,但那又不是什麼大事,我早忘了。怎麼大人問這個?”
“不問這個,怎麼知道你為何會對她起了殺心呢。”俞星臣輕描淡寫地說。
吳娘子的雙眼圓睜:“大人,您在說什麼?”
“吳銷之妻懷疑你跟吳銷之間有什麼苟且,故而百般刁難你,是不是?”俞星臣抓起一張供詞:“這是吳家的馬夫李二所言,你以為這種事情神不知鬼不覺,殊不知傳的最快!”
吳娘子忍了忍:“那是、胡說的,沒有這種事。我自然是清白的。”
“那,你跟苟七呢?”
“苟七……”吳娘子脫口而出,卻又止住:“他、他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真的沒有關係?”
吳娘子垂頭:“沒有。”
俞星臣冷笑:“可是那苟七卻已經招認了,說他早就跟你……”
吳娘子仰頭,死死地盯著俞星臣。
薛放也覺著匪夷所思,臉上還要作出淡定自若的表情。
“跟我怎樣。”吳娘子的語氣有點冰冷。
俞星臣道:“你說跟你怎樣?”
吳娘子咽了口唾沫:“他在哪裡,叫他跟我對質。”
俞星臣道:“你說完了你該說的,自然有叫你見他的時候。”
薛放覺著很佩服俞星臣,這睜眼說瞎話的功力登峰造極,自己該多學著點,至少以後不能被他輕易騙了。
吳娘子的眼神幾度變化,突然笑起來:“大人,你莫要嚇唬我,我跟苟七毫無關係,他不過是吳家乾活的一個下賤奴才罷了!”
“你真的要本官說出來?”
吳娘子嘴唇蠕動:“有什麼可說的,他若是犯了王法,自是他的事,大人可彆聽一個狗殺才的話。”
薛放道:“吳家案發之前,你在吳家住了三四天,有沒有這種事。”
吳娘子的手開始握緊:“我、不太記得了。”
“據說你當時是病了,所以不曾回王家,你那位夫君確實對你很‘好’,這三四天裡他隻去過一次,他自己是個大夫,卻並不理會你得了什麼病症,隻看了一眼就匆匆走了。這就是你表嫂給你說的高攀的人家。”
吳娘子揉了揉有些發麻的膝頭。
薛放道:“因為你在吳家住了這些日子,你那表嫂更加看不慣,越發疑心你跟吳銷有什麼,天天指桑罵槐,你竟忍得了,我很不解,到底有什麼病症,非得讓你挨著人的嫌棄跟辱罵,瓜田李下地也要住在吳家,而不是回去叫你身為大夫的丈夫給你看病,或者說,你那根本不是病,是不能給你丈夫發現的……”
“彆說了!”吳娘子有些失控。
俞星臣依舊麵沉似水:“吳氏,實話告訴你,苟七早就招認了所有。”
“不、”吳娘子目光遊移:“不!”
俞星臣眼見成功在即,便道:“本官之所以不點破,隻是想看你演到何種地步,你以為你能瞞天過海?”他用力一敲驚堂木:“你還不招認,你是如何配合苟七乾出那些傷天害理的勾當,今晚上又是怎麼謀害你丈夫的!”
謀害了那庸醫?吳娘子?
薛放扭頭看向俞星臣:此刻他竟懷疑,俞星臣這麼說,到底有幾分把握,是在故意鎮唬吳娘子,還是真的這麼認為。
吳娘子的眼神一黯。
她道:“我要見他。”
俞星臣冷冷淡淡,不回答。
吳娘子道:“為什麼不叫我見他,跟他對質?”
俞星臣心中一動,這女人竟比他預料中的更難對付。
吳娘子望著俞星臣,突然眯起雙眼。
俞星臣道:“你還不將今晚上事發經過……”
“事發經過,”吳娘子死死地盯著俞星臣,眼珠挪動又看向旁邊的薛放:“好吧,大人既然看穿了所有,那我也隻能說實話了。”
俞星臣意外。
“實話就是,”吳娘子望著薛放,突然一笑:“我今晚上明明跟先生睡得好好的,是這位官爺突然間破門而入,拉住我意圖強/奸,先生要阻攔,卻給他一刀殺了!”
薛放幾乎站起來。
吳娘子笑的有些瘮人,她看向俞星臣:“之前說什麼蒙麵人,確實是我白天聽他們閒話聽來的,因為知道這位十七爺是巡檢司的能人,我怕他報複、或者也殺了我滅口,所以才故意說蒙麵人,想叫他饒我一命。”
“你閉嘴。”薛放冷道。
吳娘子咬了咬唇:“俞大人您看,他當著您的麵兒就要威脅人了。”
俞星臣屏息。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做足功夫,如今竟栽在一個女人手裡。
雖然他相信自己方才的審問之中,不管言語措辭還是態度,都沒有流露破綻,但吳娘子必定不知怎麼看出了破綻。
“你,”俞星臣定神:“以為這般亂咬誣陷,會有何用處?”
吳娘子道:“我明明說的是實話,為何大人不肯聽,果真是官官相衛!”
俞星臣道:“起先,你捏造蒙麵人殺了王大夫的說法,為何?因為你知道苟七被拿住了,你想給他傳遞消息,所以故意鬨出這一件事,一來讓街坊四鄰以為,那蒙麵歹徒依舊逍遙法外,以此可以向巡檢司施壓,讓我們以為錯拿了苟七,興許還會放他;二來,若苟七知道此事,自然明白他更不能供出你來。是不是?”
吳娘子不語。
俞星臣又道:“可是如今你改了口,你居然說什麼薛參將對你意圖不軌……你不覺著你是太狗急跳牆了?”
吳娘子冷笑。
俞星臣道:“你為何突然改口?畢竟,按照你之前的說法,我們無處找尋那子虛烏有的蒙麵人,你或許真的能逍遙法外,除非……”
他目光暗沉地:“你猜出了苟七已經出了事。”
吳娘子死死地咬住下唇。
沉默片刻,吳娘子道:“他真的死了?”她看向薛放:“是被你殺了的?”
薛放從開始到現在,大開眼界。
“是我殺的,又怎麼樣?他該死。”他滿不在乎:“一個豬狗不如的貨色,死一次實在便宜了他。倒是你,你怎麼會跟他混在一起?那姓王的再不濟,也是個有正經差事的,苟七算什麼下作東西?就算他脅迫你,你難道不會報官?”
吳娘子冷峭道:“報官?”
俞星臣道:“她當然不敢報官。因為,她還得靠他報仇。”
吳娘子聽見“報仇”兩個字,嘴角抽搐了一下。
薛放問:“報什麼仇?再說,那個苟七肯聽她的?”
俞星臣道:“你還看不出來,他們兩個人之中,拿主意的是她!”
薛放一震。
吳娘子的唇邊卻露出一點譏誚的笑。
俞星臣道:“隻是讓我意外的是,明明你最恨的是吳銷跟他的妻子,殺了他們本可以住手,為什麼你會一直乾下去。”
吳娘子還是沉默。
她似乎知道隻要沉默,俞星臣就奈何不了她。
俞星臣並沒打算輕易放棄,他道:“也許,是你在鄉下的親人。”
“親人”兩個字,像是針刺中了吳娘子。
吳娘子臉上的神情忽然變了。
原本還有些秀美的臉,透出一種惡毒的冷峭:“要怪,就怪吳銷兩口,他們引發了這一切。”
此時,外頭屠竹匆匆進來,在薛放耳畔低語了句。
薛放即刻起身,來不及跟俞星臣知會一聲就趕了出去。